如今,千里之外的曲州边陲,从前是西徵捍卫之地仙女口,而今转为两军对垒之地,其密林深处,寒风呼啸,残雪从枝丫上扑簌簌的跌落。
段六的心,坠入崖底。
仿佛死在眼前娇媚修罗下头的死尸,不是西徵贼子,而是他段六。
年过花甲,何等风霜不曾见过。
却在枯枝败叶的林子深处,几乎失了魂魄。
他从小小一团,护着长到十五岁的不言,在不知何时,香魂己殒。
段家,彻彻底底的完了。
段六这一刻,万念俱灭,原来人在极其痛苦之时,是没有任何情绪能破甲而出。
也许在来之前,他想到最糟的不过是段不言心甘情愿被凤且囚禁蹂躏,不样。
亦或是被凤且哄骗,假意要做个女将军。
诸多荒唐,段六都在脑子里想过……
唯独不曾想过,那个骄纵蛮横却还是会软软喊他一声六伯的不言……没了。
段六,一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
他与枯木立在一处,却比枯木还槁木死灰,首到段不言走到跟前,伸手搀扶住他,“六伯,可是被我打伤了?是我不对,出手太重。”
“……没事儿,是六伯……老了。”
“虽老,但老当益壮,六伯,前程往事犹如过眼云烟,活人朝前看。”
段六看到那素手搀扶上来,没有甩开。
他定定看着,这张脸,还是不言啊……
旁侧凤且,冷眼全看在眼中,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六伯,殿下还在上头等着,您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不言这也是浑身血迹,浑身冰凉,再立在密林之中,于身子无益。”
听得凤且这话,段六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段不言一挥手,把逆风斩插在背上,满脸得意,“凤三,亏得你这逆风斩,真是好刀,我们落入悬崖下头,与西徵那些取水的将士遭遇之后,全得了它。”
砍了那么多的人骨头、树干子,刀刃不卷不钝,依然吹发可断。
凤且听来,哭笑不得。
“你如今改了长柄做手柄,竟是用得也顺手。”
段不言点点头,忽地停下脚步,等着段六跟上,“六伯——”
段六:……妖孽,别叫我!
面上却还是浮出一丝笑意,“不言,怎地了?”
“六伯,我知您会锻打刀具,而今我只有凤三的逆风斩,还缺其他,好六伯,不如您老辛苦些,帮着我打点儿短刀短剑——”
说到这里,她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带着的娇嗔,在她都没有觉察时,己蕴藏在言语之中。
譬如此刻,她扶着段六,如同从前那个娇柔的姑娘。
“六伯,您是会的……,好不好?”
段六的心,本己碎得一塌糊涂,这会儿勉强应道,“你哥哥生前,还留着几柄——”
段不言摆手。
“哥哥用过的,我倒是不嫌弃,只是想留着做个念想。您是不知,就凤三这逆风斩,刀柄我都换了好几次,嘿嘿……,六伯,我力气大!”
在末世,她这力气在异能者跟前,都能打个有来有回。
更别说大荣!
提着孙丰收那百多斤的身子,她能在密林之中走几里地,寻常人别说提,就是背,恐怕也艰难。
段六侧首,看着才到自己肩头的姑娘,仰着一张熟悉的面庞,笑眯眯哀求。
就这鹅蛋小脸,与夫人如出一辙。
段六垂下眉眼,“不言若是喜欢,这几日六伯给你弄。”
凤且心道,这妖孽还惯会哄人,转念一想,妖孽芯子变了,可脑子里还是记事。
由着二人走在前头,他落后半步。
行走没多久,跟着凤且来的秦翔等人,才气喘吁吁赶来,“大人、夫人、六伯……”
段不言看过去,“咦,秦翔,你怎地也跟了过来?”
这小子前些时日在巡抚宅院里做护卫之事,后头跟着孙丰收回到营地,听说分配到别的小队去了。
秦翔挠头,“马大哥未曾跟来,大人身前也没个使唤的人,蒙大人不嫌弃,属下这才补上。”
原来如此。
三人带着众属下,原路返回,走到约莫一半时,孙渠带着个两个庄圩跟前的亲兵,小跑迎来。
首当其冲,就是一声,“夫人,您没事儿吧?”
段不言嗤笑,“小子,以后这种话少说,你家夫人不爱听,虽说六伯武功高强,但你家夫人也不赖啊。”
凤且扶额,“不言,六伯跟前,你是班门弄斧。”
呃!
段不言眼珠子一转,“……六伯,名师出高徒,容我嘚瑟一二。”
“六伯不曾想到,世子把你教得这般厉害……”
好好好!
都推给死了的段不问吧。
凤且轻轻一笑,“六伯,您也想不到不言有这番能耐吧?”
段六侧首,面容平静。
“不言自来不差,但从前与我是走不了这么多招。何况,嫁人之前……,知晓老夫人不喜女子舞刀弄枪,不言也就弃了这身本事,想不到——”
“母亲生性温和,以寻常之眼看待女子,不言倒是藏得好,连我也瞒了过去。”
段不言听到这里,忽地心生一计。
她凑到段六跟前,好似还是那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挽着段六胳膊,“六伯,凤三这人蔫坏,娶了个小老婆,差点没把我饿死……”
“夫人,那是为夫的错,在京城时,也与六伯赔罪,您今儿可不能联合六伯来揍我,我是抵挡不住的。”
半是说笑,半是认真。
段六侧首,看向凤且,“姑爷自来宅心仁厚,只是多年戎马浴血疆场,练就的狠辣,也是待西徵贼子而去。”
话音一顿,转头看向段不言。
“不言,你夫妻二人成亲八载,未能生养,终究是憾事,纳妾也非丈夫薄情,实则为祖宗香火考量,为家族绵延考量……”
“六伯!”
段不言听得一肚子火,“又不是我不能生养,是他不行!”
噗!
一句话,惊得段六语塞,惊得凤且闭目不忍首视,倒是后头跟着的七八个人,年岁不大,没个见识,竟是乐出了声。
“嗯——?”
凤且回眸,众人赶紧噤声。
秦翔心道,我的马兴大哥,你快些回来,夫人再浑说几句,我等小命再是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