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青就这么搬进了李明安的小洋房,兰玉见了李聿青,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李聿青只做看不见李明安眼里的刀子,直勾勾地盯着兰玉。
细细算来,他已经有几天没看见兰玉了。
自打兰玉搬出了李公馆,见他,总没有在李公馆时来得方便。
李聿青眼神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兰玉身上,突然,他看见了兰玉脖子上的吻痕,兰玉皮肤白,又薄,不消怎么用力就能留下斑驳痕迹。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和兰玉偷情,李聿青要想不给兰玉留痕迹,总要分外小心。
想起二人之间的情事,李聿青心头滚烫,可看着兰玉眉梢眼角的冷淡,又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李聿青心凉了凉,舌尖发苦,他笑了下,对兰玉说他隆宾楼里来了个大厨,一手淮扬菜做得极地道,他给请回来了,让兰玉品鉴品鉴。
李明安在一旁凉凉道,大哥早将家里那个扬州厨子送过来了。
李聿青面色不改,言笑晏晏,道,吃的嘛,总得都吃过,比过才知道好坏。
他觑着李明安,说,老三,你说是不是?
李明安当着兰玉的面,自也不好言辞太过锋芒,温温吞吞道,这也得兰玉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二人无声无息地针尖对麦芒,兰玉视而不见,银环虽迟钝,却也有所察觉,看看李明安,又看看李聿青,再看向一旁淡然自若的兰玉,只觉得两位少爷实在吓人,要是她家主子不在,李明安怕不是能和李聿青打起来。
等到没人的时候,银环悄悄揪了揪闻今衣袖,说,二爷怎么也搬过来了?
闻今笑道,二爷做的事,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知道。
银环皱了皱鼻子,道,当初在李公馆的时候,二爷对我们主子可——
她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有点儿心有余悸。闻今叹了口气,说,放心吧,二爷现在恨不得把你家主子当心肝儿宝贝,哪儿还能再干那些……
非议自家主子的不是实在不是一个下人该做的,闻今犹豫须臾,吐出了浑事二字。
银环小声嘟哝道,那可说不好,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闻今噎了噎,道,我们二爷不是那种人。
银环轻哼了一声。
闻今被她气笑了,说,你这丫头,你懂什么,我跟了二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二爷真的把谁放心上,只有你家主子是不一样的。
银环哼哼唧唧道,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家主子还得感恩戴德?
闻今哑然,又叹了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二爷的确是做错了,可他对你家主子是真心的,我是二爷的人,自然希望你家主子能再给二爷一个机会。
银环打量着闻今,说,二爷真不会再对我们主子做坏事了?
闻今道,不会。
银环说,你说了不算。
闻今哭笑不得。
半晌,他小声地对银环道,你在你家主子面前替我们二爷面前美言几句。
银环果断拒绝,道,那不成,我们主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美言不管用。
闻今说,管用,管用。谁不知道银环姑娘是咱们兰少爷顶倚重的人。只消银环姑娘帮二爷这个忙,姑娘有所驱使,闻今定不推辞。
银环抬起下巴,挺直了胸膛,说,不管用,你甭想贿赂我,我只听我们主子的。
闻今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为自家二爷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聿青不知道自己这么勉强凑到兰玉面前招他嫌是为了什么,可要李聿青眼睁睁地看着李明安一步步离兰玉更近,他无法忍受。
李聿青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兰玉没有对他冷脸,更没有不和他不处一个屋檐下的憎恶——不算最坏的事情了。
可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兰玉对李明安尚且能说上几句话,对上李聿青,任他叨叨半天,兰玉依旧不咸不淡的,好像他不过是这屋子里的寻常房客。
这小洋房是三层的,主卧在二楼,一个书房,一个琴室,两间客房,李明安和李聿青都住在了客房。
兰玉在主卧。
时值1921年,时局动荡,李明安和李聿青都忙碌,李鸣争来过几回,头一回看见李聿青也在时,他罕见地愣了一下,沉默须臾,深深地看着兰玉,没有说什么。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开春之后,天气顶好,兰玉和李明安在花圃中撒下的花种悄无声息地冒了芽,给花园里添了一抹绿意。兰玉看得心喜,每天都要去园子里走上两趟,浇浇水,甚至会挽起裤腿跑花圃里学着花农教的,给花除去一些杂草。
不知是灌的汤药补品起了效,还是李家三兄弟精心的照顾着,兰玉精神渐好,脸颊上的肉也稍稍长出了一点儿。李鸣争端详时发觉了,将正在睡午觉的兰玉搂在自己腿上,伸手捏着他脸上的肉捻了捻,想,还可以再长些。
兰玉睡得迷迷糊糊的,挥开李鸣争的手,李鸣争也不恼,握住他的手腕掂了掂,顺手摘下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套进了兰玉手指里。可他手指比兰玉粗了圈儿,扳指一进去就溜了出来,李鸣争自顾自地套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决定让童平寻匠人改小点儿再给兰玉戴着。
李鸣争喜欢兰玉身上的任何一点属于自己为他挑选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兰玉衣柜中所有的衣物,日常所需,大都都过了李鸣争的目,甚至是平日里佩戴的饰物,亦是按李鸣争的喜好来的。
兰玉对此并不知晓。
李鸣争也不在意。
这几日李明安和李聿青格外忙碌,尤其是李明安。官/场向来诡谲复杂,李明安本就年轻,再是聪明,也不得不倾尽自己的时间和心力。
当真是应了他当初邀请兰玉入住小洋房所说的,约摸是没时间回家。
他不得闲,李聿青同样,期间还去津门出过一趟差,回到北平时已经是深夜了。
闻今问李聿青去哪儿,李聿青说,回家。
闻今心中了然。
回家,回的自然是兰玉所在的小洋房。
李公馆于李聿青和李明安而言,已经算不得家了。
车一路开到小洋房,李聿青将进门时,脚下又顿住了,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袖口,方踏了进去。
一楼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佣人,二人见了李聿青,当即叫了声二爷。
李聿青说,兰玉呢?
佣人道,兰少爷在楼上呢,应当是睡下了。
李聿青仰头看着二楼的主卧,灯还亮着,他想也不想,抬长腿就踏上了楼梯。
主卧的门虚掩着,李聿青轻轻推门进去时,就看见银环正捡起地上的一卷书,银环刚想开口叫人,李聿青伸手抵唇制止了,他走近了几步,只见兰玉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闭眼睛睡着了。
银环压低声音,叫了句,二爷。
她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玉,说,刚回。
银环眨了眨眼睛,将书放在一旁的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李聿青静静地看着兰玉,兰玉睡得安稳,眼睫毛长,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很是清隽漂亮。
他怅然地想,兰玉若是做梦,梦中会有他吗?——还会是噩梦吗?
李聿青兀自站在一旁,一眼不眨地看了兰玉许久,才俯身将兰玉轻轻打横抱了起来。这么一动,兰玉眼睛动了动,睁开眼睛望了过来,李聿青低声道,我送你去床上睡。
兰玉慢慢皱起了眉,李聿青心口微微生疼,抿紧嘴唇,不自觉地将兰玉抱得更紧,脚下迈开几步将兰玉抱上了床。
兰玉坐在床边,看着直挺挺杵在床边的李聿青,语气冷淡,道,不走吗?
李聿青勉强地笑了下,道,好,不吵你睡觉。
说着,转身就走了出去,临到门边,又叮嘱道,天虽然热了,还是不要睡在沙发上,会感冒的。
兰玉垂下眼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