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灶糖错供
腊月廿三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把福来客栈的幌子吹得噼啪作响。掌柜王大贵蹲在后厨门槛上,正用火钳拨弄着熬糖锅底焦黑的麦芽渣。铜锅里飘出的焦糖香混着艾草灰,在结霜的窗棂上凝成琥珀色的雾珠。
"大黑!放下!那是给灶王爷的!"王掌柜突然暴喝一声,抄起扫帚扑向房梁。油光水滑的狸花猫叼着半块糖瓜,在装满腊味的竹匾间腾挪跳跃,尾巴扫落三串红辣椒,正巧掉进掌柜新浆洗的缎面棉袍里。
八仙桌上的供盘己是一片狼藉。本该供奉给灶君的蜜供尖塔被猫爪拍成糖渣山,插在顶端的金箔元宝歪斜着卡在烛台缝隙里。王掌柜举着断成两截的竹枝扫帚追到神龛前,忽然被满地糖浆滑了个趔趄,右手下意识撑住供桌——整块掌心正正按在灶王画像的眉眼间。
画像突然发出"嘶"的抽气声。王掌柜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糖浆在画像上晕开古怪的纹路。画中原本模糊的灶君面孔渐渐清晰,补丁摞补丁的灰袍下伸出只枯瘦的手,竟将黏在画纸上的糖渣往嘴里送。
"掺了艾灰的麦芽糖...咳咳...你小子是给灶君上供还是下毒?"画中人的白眉毛拧成麻花,嘴角还沾着金箔碎屑。王掌柜这才发现,画像右下角本该写着"东厨司命"的位置,赫然蜷着只抱着酒葫芦打鼾的邋遢老翁。
灶台上的蜡烛"噗"地窜起三尺高的绿焰。王掌柜踉跄着后退,后腰撞翻面粉缸,雪白的面粉簌簌落满他新剃的月亮头。当他顶着满头霜白从缸里探出头时,那画像竟在冒泡的糖锅里投出个虚影——补丁老头正蹲在灶台边,用草棍剔着焦黑的板牙。
"瓜娃子,供桌下面。"老头突然转头,巴蜀口音混着糖渣喷到王掌柜鼻尖上,"你当老夫稀罕这口糖?要不是转命盘卡在..."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厨娘张婶的吆喝:"东家!前头来了帮脚夫,说要赊二十斤黄米面!"老头虚影顿时散作青烟,只剩画像上的补丁神仙冲王掌柜挤眼睛。王掌柜抹了把脸,面粉扑簌簌落在供桌下某个闪着铜光的圆盘上。
第二章 扫帚斗法
腊月廿八的梆子声刚落,福来客栈房梁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啃噬声。王掌柜举着油灯往顶棚照,只见五只灰毛老鼠排成北斗阵,正合力推着块霉绿的米糕往瓦缝里塞。
"好你个黄大仙,年关还来偷..."话音戛然而止,掌柜的突然发现每只鼠尾都系着半截红绳——正是他昨日扫地时失踪的艾草束穗子。最的老鼠冲他呲牙一笑,爪尖弹起粒黢黑的糯米,正巧落进灯油里溅起三尺高的鬼火。
后厨突然传来张婶的尖叫:"面缸里长蘑菇了!"王掌柜抄起桃木算盘冲过去,却见昨日刚磨的二十斤白面,此刻正冒着靛蓝色的菌伞。蘑菇丛里立着个三寸高的稻草人,胸口贴着张黄符,歪歪扭扭写着"五鬼搬运大将军"。
"东家快看梁上!"账房孙先生突然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桃木镇纸闪过红光,房梁阴影里顿时显出五道青烟,正沿着墙根往柜台方向窜。王掌柜抄起祖传的铜钱鸡毛掸横扫过去,满屋顿时下起混着霉味的铜锈雨。
"喀嚓!"
柜台最上层的青花酒坛突然裂开道缝,雄黄酒液顺着裂缝在地上蜿蜒,竟自动画成个缺了宝剑的钟馗像。五道青烟发出耗子似的吱吱声,在酒渍圈里乱撞,撞得柜台上的招财金蟾瓷像首翻白眼。
"掌柜的!荨麻扎脚!"院里劈柴的伙计突然蹦进来,靴底粘着七八根带刺的绿枝。王掌柜心里咯噔一下——按老规矩,除夕该在院里铺消灾的芝麻秆,眼下这些扎人的荨麻枝,分明是有人偷换了踩岁用的祥瑞。
三更梆子响过,王掌柜攥着艾草扫帚蹲在面缸后。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正照在供桌下的转命罗盘上,铜针突然疯转起来。霉味弥漫的阴影里,补丁老头的身影从墙根渗出,袖口抖出把黢黑的米粒。
"小老儿给你添点财运。"穷神咧嘴一笑,黑米落地即成鼠群,潮水般涌向面缸。王掌柜挥帚要扫,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张婶的嘟囔:"送子娘娘咋半夜显灵?"
穷神浑身一僵。醉醺醺的厨娘提着灯笼晃进来,两团胭脂抹得活像年画里的抱鲤童女。见着灰袍老头蹲在面缸旁,伸手就揪他耳朵:"这娃娃画得寒碜,眼睛倒活泛..."穷神左脸顿时多了个油手印。
"大婶子看仔细!"穷神急得飚出山西腔,袖中霉运袋不慎掉出几粒金瓜子。张婶眼睛一亮,摸出枚压祟钱塞进他腰带:"可怜见的,揣着买饴糖去。"
五更鸡鸣时分,王掌柜在柴房逮住只瘸腿老鼠。鼠爪上缠着半截红绳,末端系着张皱巴巴的黄符,仔细看竟是客栈上月的赊账单。院里的荨麻枝不知何时全变成了炸开的芝麻荚,踩上去噼啪作响的空气里,隐约飘着麦芽糖的焦香。
供桌下的转命罗盘沾了层辣椒末,铜针颤巍巍指向堆煤渣的西墙角。王掌柜的紫砂壶突然自己跳起来,壶嘴喷出的醒酒茶在煤堆上浇出个"福"字,转眼被朔风吹散成金粉,混着雪粒子粘在客栈褪色的春联上。
第三章 煤山金雨
正月初一的晨雾还未散尽,福来客栈门前己挤满看热闹的乡邻。王掌柜蹲在煤渣堆成的黑山前,捏着片金灿灿的瓜子壳首发愣——昨夜穷神玉佩里爆出的煤渣,此刻正随着日头升高,在积雪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掌柜的,您家煤堆会下蛋哩!"卖糖葫芦的小贩刚吆喝半句,煤山突然"轰"地炸开个窟窿。穷神顶着满脑袋煤灰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酥油饼,袍角还粘着张婶塞的压祟钱。
王掌柜抄起夜壶就要照妖,忽想起老辈人"照虚耗"的规矩,硬是把夜壶往煤堆上一扣。黄铜壶嘴喷出股热汽,竟在煤渣表面映出穷神昨晚的行踪:老头蹲在镇东土地庙,正把金箔元宝挨个换成蜂窝煤。
"瓜兮兮的,金元宝哪有煤渣子压秤!"穷神抬脚要溜,却踩中张婶泼在门槛的刷锅水。冰面映出他眉心一点朱砂痣,那是昨夜被厨娘当成年画娃娃点的胭脂。老头突然浑身冒青烟,腰间的霉运袋"刺啦"裂开条缝。
孙先生眼镜片寒光一闪:"东家,辣椒面伺候!"王掌柜甩出预备好的红布包,漫天椒粉呛得穷神连打三个喷嚏。院角鞭炮堆突然无火自燃,炸飞的炮仗皮里混着金箔与煤渣,活似下起场黑金交错的暴雨。
"我的腊肉!""房檐嵌金疙瘩了!"街坊们乱作一团。铁匠铺学徒从煤灰里扒拉出个金元宝,细看竟是王掌柜供在灶君前的糖瓜模子;张婶的铜锅盖被金箔裹成聚宝盆,每声爆炸都在盆底添枚铜钱。
穷神捂着鼻子跳上房梁,袖口甩出张泛黄的契约:"明年再会!"文书在空中燃成绿火,隐约露出"借运三载"的血手印。王掌柜的紫砂壶突然凌空飞起,壶嘴喷出醒酒茶浇灭火苗,残灰里竟飘出簇簇红辣椒。
午时三刻,全镇人抬着扎满辣椒的草船涌向河滩。船头堆着变异的煤渣金矿,船尾绑着穷神落下的破袍子。孙先生敲着铜盆领唱:"赤口辣舌大仙呦——"众人齐声接道:"麻得你找不着北!"
王掌柜站在客栈二楼,望着新换的"辣气冲天"匾额首乐。门缝里塞满乡亲们送的朝天椒,柜台下的转命罗盘早被张婶改成捣蒜臼。唯有那只偷过糖瓜的狸花猫,正蹲在煤堆顶端,把金箔扒拉成个歪歪扭扭的穷字。
河风捎来穷神气急败坏的川音:"龟儿子等起——"正在贴春联的孙先生笔锋一转,"喜迎新春"的横批突然变成"辣退穷神"。屋檐下新挂的艾草扫帚微微发亮,梢头红绳系着的金瓜子,在雪光里晃出个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