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怒吼在暖阁内回荡,碎片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被撕扯的雄心。
沮授的谏言像冰水浇头,却无法熄灭他心头那份被卫靖和壶关羞辱的熊熊怒火。
撤军?那意味着他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无能。
意味着他袁本初竟被一个无名下将乐进死死挡在门外,连侧翼奇兵文丑都被张辽斩耳溃逃!
这耻辱,比损兵折将更让他锥心刺骨。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壶关那个顽固的黑点,仿佛要将其灼穿。
壶关!壶关!成了他威望的磨刀石,也成了他野心的绊脚石。
“撤军?绝无可能!”
袁绍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壶关不破,我袁绍誓不回师!”
“颜良文丑之败,是轻敌,是中了埋伏!”
“正面强攻,我河北健儿岂会惧他一个乐进?!”
逢纪眼见袁绍怒火中烧,又拒不纳沮授撤军之谏,心中急转,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的激昂。
“主公息怒!沮授之言虽老成持重,然此刻退兵,军心士气将一蹶不振!
“壶关难攻,非我军不勇,实乃地利尽在卫靖之手。强攻硬撼,徒增伤亡,智者不为也!”
袁绍猛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逢纪的脸。
“元图!你有何良策?莫非也要劝孤退兵?!”
“非也!”逢纪挺首腰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臣有一计,或可破此僵局!壶关依太行天险,然太行山中,并非只有卫靖一家!”
此言一出,沮授眉头紧锁,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袁绍则眼神微凝。
“你是说……黑山贼?”
“正是!”逢纪语速加快。
“黑山张燕,啸聚山林,拥众十数万,其部多为亡命之徒,熟悉太行山间小路,尤擅攀援峭壁,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壶关虽险,但并非铁板一块,其侧翼山峦,必有守备薄弱之处!”
“若能以重金厚利说动张燕,令其遣精锐翻越险峰,从关后或侧翼发动奇袭,与我大军正面强攻里应外合……”
“壶关,必破!”
暖阁内一片寂静。
沮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沉重。
“主公!黑山贼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昔日与我军多有冲突,劫掠郡县,杀戮官吏。
“与之合谋,无异于引狼入室!即便一时得逞,恐后患无穷!”
“且其乌合之众,纪律涣散,纵能翻山,焉能撼动乐进死守之坚城?”
“若其临阵倒戈,或贪图小利贻误战机,我军危矣!”
袁绍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沮授的忧虑他明白,黑山贼确实不可靠。
然而,壶关久攻不下,粮秣消耗巨大,士卒疲惫,士气低落,曹操在河内虎视眈眈……
时间,不在他这一边!
逢纪的计策,虽然冒险,却像溺水之人眼前的一根浮木,散发着的光芒。
“后患无穷……”
袁绍喃喃自语,眼中挣扎之色更浓。
他猛地抬头,看向地图上太行山那绵延的阴影,又看向壶关那刺眼的标记。
颜良大军在关下日日消耗,文丑残部狼狈退回,卫靖主力尚未动,张辽的骑兵如同幽灵般在侧翼游弋……
他需要一个变数!一个能打破僵局、哪怕带着剧毒的变数!
“元图!”
袁绍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此事交予你去办!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说动张燕!”
“告诉他,只要他助我攻破壶关,钱粮、军械、官职,甚至并州部分郡县,孤皆可允诺!”
“但有一条,他的人马,必须准时出现在壶关之后!”
“若敢误事,或心存二意,待孤平定并州,定将其黑山诸寨,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臣,遵命!”逢纪心中狂喜,知道这是自己挽回颜面的唯一机会,立刻躬身领命,匆匆离去布置。
沮授长叹一声,知道己无法挽回,只能沉重地补充。
“主公若执意行此险棋,请务必严令颜良将军,加紧正面攻势,日夜不休,务必使乐进无暇他顾,无法分兵增援侧后!”
“同时,需派得力心腹监军,随黑山军行动,以防其临阵生变!”
袁绍疲惫地挥挥手。
“就依公与之言。传令颜良,不计伤亡,给孤猛攻!昼夜不停!把壶关守军的每一分力气,都给孤榨干!”
太行山脉,云雾缭绕的隐秘山寨。
逢纪带来的使者,带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崭新的铠甲兵刃。
以及袁绍许诺的、盖着冀州牧大印的“平北将军”印绶和划分地界的帛书,站在了黑山军首领张燕面前。
张燕,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却带着山鹰般狡黠精悍的汉子。
他着冰冷的金锭,掂量着沉甸甸的印绶,听着使者描绘袁绍许诺的“荣华富贵”和“并州沃土”。
又想到昔日与袁军的冲突和劫掠的艰难,心中念头飞转。
“袁本初倒是大方。”
张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壶关那块硬骨头,连颜良文丑都啃不动,想让我黑山的兄弟去碰?嘿嘿,风险不小啊。”
使者连忙道。
“张帅神勇,麾下健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此正是袁公所仰仗!”
“正面有颜良将军十万大军猛攻,乐进自顾不暇。”
“张帅只需选精锐,循险径,出其不意,攻其侧后薄弱之处,壶关必乱!”
“届时破关首功,非张帅莫属!袁公许诺之地,即刻交割!”
“日后张帅便是朝廷命官,坐拥州郡,岂不强过在这深山老林中餐风饮露?”
“朝廷命官?”张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巨大的利益和摆脱草寇身份的可能,确实让他心动。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机会——一个趁乱劫掠壶关、甚至浑水摸鱼扩大地盘的机会。
袁绍和卫靖在壶关死磕,正是他黑山军渔利之时!
“好!”
张燕猛地一拍大腿。
“告诉袁本初,这买卖,老子接了!让他准备好钱粮地盘!”
“五日之后,月黑风高之时,我黑山儿郎,必在壶关之后,给他点起一把大火!”
壶关,血色的黄昏。
连续数日,颜良遵照袁绍严令,不计代价地发动了潮水般的猛攻。
关墙之下,尸骸枕藉,鲜血浸透了冻土,又被新的尸体覆盖。
巨大的攻城锤在盾牌掩护下,一次次撞击着包铁的关门,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在关墙上下交织。
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攻城士卒,凄厉的惨叫和皮肉烧灼的焦臭味。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硝烟、粪便和死亡混合的浓烈气息,令人窒息。
乐进身披数创,甲胄破碎,脸上布满烟尘与血污。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像一头负伤却更加凶悍的狼王。
他嘶吼着,在城头奔走,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手中长刀早己砍得卷刃。
守军在他的激励下,凭借着壶关天险和顽强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将攀上城头的袁军精锐砍落下去。
关墙仿佛化作了血肉磨盘,疯狂地吞噬着双方的生命。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乐进的声音己经嘶哑。
“袁绍的粮草撑不了多久!主公的援军就在路上!杀退一波,他们就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