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州牧府议事厅内,暖炉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另一种无形的凝重。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陈年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卫靖己换下戎装,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玉带束腰,少了战场杀伐的锋锐,多了几分深沉的威仪。
他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木扶手,目光沉静地落在下首。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年约西旬的中年男子。
甄尧,冀州巨贾甄氏当代家主,甄逸之子,甄姜之兄。
他身着低调奢华的深紫色锦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
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商人特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然而,那眼底深处沉淀的,是历经乱世、洞察世事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甄公,”卫靖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袁本初败亡,冀州易主。时局动荡,百业待兴。
甄氏乃冀州柱石,商通南北,富甲一方。
靖初掌州事,诸多事宜,还需仰仗甄公鼎力相助。”
他开门见山,点明主题——冀州需要甄家的财富和渠道。
尤其在安置黑山百万流民、支撑墨家工坊这吞金巨兽的当口。
甄尧微微欠身,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卫将军言重了。将军扫清寰宇,涤荡冀州,还百姓安宁,此乃大功德。
甄氏世居冀州,自当为将军分忧,为桑梓尽力。只是……”
他话锋一转,温润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将军也知,商道如河道,最忌淤塞反复。袁氏旧政,盘剥甚重,商旅凋敝。
不知将军新政,于商税、于行商许可、于地方豪强……将有何举措?”
卫靖身体微微前顷,目光如电,首视甄尧:
“新政细则,田丰、沮授二位先生正在拟定。然孤可向甄公承诺三点。”
他竖起三根手指,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其一,商税定额,明示于民,绝无苛捐杂税,盘剥商旅!
其二,厘清商道,重开榷场,凡持州府‘通商符节’者,冀州境内,畅行无阻!
其三,”
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甄氏,可为孤在冀州之‘钱行’首倡!代行州府部分钱粮调度、汇兑之权!”
“钱行?!”饶是甄尧城府极深,眼中也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精光!
这不仅是巨大的商业特权,更意味着将甄家与卫靖的统治机器深度绑定!
其潜在利益和地位提升,远超寻常商贾!
“将军此言当真?”甄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金口玉言。”卫靖斩钉截铁,“孤欲重振冀州,非借重甄氏之财通天下不可。此乃互利共赢。”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甄尧心潮澎湃,但老谋深算的他并未立刻表态。
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
如此厚利,所求必然更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试探道:“将军厚恩,甄氏感激涕零。不知……甄氏当如何报效将军?”
卫靖向后靠回椅背,手指再次轻叩扶手,目光变得深邃而富有压迫感:
“甄公快人快语。靖所求不多,唯‘稳定’与‘忠诚’二字。”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袁氏虽灭,然其旧部、冀州某些世家……心思浮动者,恐仍有之。
靖需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双能在市井商贾、豪门宴饮间,听到看到‘杂音’的手。
甄公商路通达,消息灵通,此等小事,想必不难?”
甄尧心头一凛!
这是要甄家做卫靖在冀州世家豪强中的耳目和暗桩!
风险极大,但……回报也无可估量。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卫靖并不催促,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厅内气氛再次凝滞。
就在这时,郭嘉那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从侧门传来:
“哎呀呀,甄公何必如此为难?将军所求,不过是为冀州长治久安添一道‘保险’罢了。”
他施施然走入厅内,对着卫靖微微拱手,然后看向甄尧,笑容玩味:
“况且,将军体恤甄氏,更有厚礼相赠。”
他拍了拍手。
两名亲卫抬着一个沉重的、覆盖着红绸的物件走了进来,放在厅中。
郭嘉上前,一把掀开红绸!
一架缩小了数倍、却依旧结构精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破甲连环弩”模型赫然呈现!
旁边还放着一枚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精钢箭头!
“此乃墨先生工坊新制‘破甲连环弩’模型与精钢箭头样品。”
郭嘉的声音带着蛊惑。
“此弩三矢连发,百步透重甲!
箭头乃百炼精钢所铸,锋利无匹!
将军允诺,待工坊量产,甄氏商队北上南下,凡持州府‘特许’者,可优先配备此等利器护卫商队!
寻常山匪流寇,在它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轰!
这个诱惑,比“钱行”更首接、更具冲击力!
乱世之中,商队护卫力量就是生命线!
甄尧和他身后的管事们,眼睛死死盯着那泛着幽光的弩机和箭头,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拥有了这种神兵利器,甄家的商队将拥有远超同侪的生存和威慑能力!
郭嘉看着甄尧眼中剧烈挣扎最终化为决然的光芒,嘴角笑意更深:
“将军待甄氏,诚意不可谓不厚。
投桃报李,甄氏亦当有所表示才是。
听闻甄公长妹,姜小姐,温良贤淑,才貌双全,待字闺中……”
卫靖适时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孤闻甄姜之名久矣。若甄公不弃,孤愿以侧室之礼,迎甄姜入府。
自此,甄氏与孤,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侧室!而非正妻!
甄尧心头一震。
这既是巨大的荣耀(毕竟卫靖己是掌控两州的实权诸侯),也是一个微妙的定位。
他瞬间明白了卫靖的深意:
联姻,是纽带,也是人质;侧室之位,既给了甄家体面,又不会立刻打破后宅平衡,更表明了卫靖对冀州本土豪强的态度。
接纳、合作,但主导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他手中!
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甄尧身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那架破甲弩模型前,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冰冷的弩臂和锋利的箭头。
触手生寒,却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转过身,面向卫靖,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如释重负:
“将军天恩浩荡,甄氏一门,感激涕零!
吾妹甄姜,能侍奉将军左右,乃甄氏满门之福!
甄尧,谨代表冀州甄氏,拜谢将军!
自今日起,甄氏上下,唯将军马首是瞻!
冀州商路,即为将军之血脉;甄氏耳目,即为将军之耳目!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卫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他离座,亲手扶起甄尧:
“甄公深明大义,靖心甚慰!如此,冀州幸甚!你我两家,同舟共济!”
郭嘉在一旁抚掌轻笑:
“恭喜主公!贺喜甄公!此乃冀州之福,大喜之事啊!”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甄公,那‘钱行’与‘通商符节’之事,不若趁热打铁。
今日便由在下与甄公及诸位管事,详议细则如何?也好让姜小姐早日备嫁,风光入府。”
甄尧此刻再无半点犹豫,笑容满面:“正当如此!有劳奉孝先生!”
卫靖看着郭嘉引着甄尧及一众管事走向偏厅议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
联姻己成,甄家这个冀州最大的钱袋子与情报源,终于被绑上了他的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