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刘封刚换下外袍,亲卫便报糜芳求见。这位刘封的舅舅表面上是送亲使臣,实则是刘封在江东的商业搭档。
糜芳身着锦袍、面容精明,一进门就压低声音:"子瞻,今日跟踪你们的除了凌统,还有吕范的监察密探。孙权对咱们的戒心比预想的还重。"
刘封点头:"意料之中。与陆家的接触如何?"
"陆绩很感兴趣,但提出要见货主。"糜芳擦了擦汗,"我推说玻璃货主是西域商人,需时日联络。"
刘封沉思片刻:"明日我亲自去见陆绩。你继续接触顾、朱两家,特别是顾雍,他掌管吴郡盐铁,若能打通这条线……"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二人立刻噤声。孙尚香推门而入,见糜芳在此,挑眉道:"打扰二位商议大事了?"
糜芳连忙行礼告退。孙尚香关上门,首视刘封:"你们在谋划什么?"
刘封知道瞒不过去,索性部分坦白:"荆州缺粮缺铁,我想通过商业途径采购一些。"
"用玻璃和纸张交换?"孙尚香一语道破,"难怪你带来那么多稀奇货物。"
刘封默认。孙尚香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有趣。算我一个。"
"你?"刘封愕然。
"我在江东人脉比你广。"孙尚香自信地说,"后日张昭夫人设宴,各世家女眷都会出席。玻璃镜正好派上用场。"
刘封恍然大悟。通过孙尚香接触江东世家女眷,确实比他们贸然拜访更不引人注目。
孙尚香继续说道:"顾家、陆家、朱家,这些江东大族表面上对我兄长忠心耿耿,实则各怀心思。"孙尚香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们渴望与荆州通商己久,只是碍于兄长的禁令……"
刘封着手中一卷新抄的《易经》,说道:“我明天亲自去拜访陆家。”遂提笔写道:
“汉左将军麾下刘封,谨拜陆君公纪足下:
封虽粗鄙武夫,然素慕圣贤之学。闻君精研《周易》,妙解象数,今冒昧登门求教。若蒙不弃,愿聆雅训。
刘封谨呈”
刘封审视一遍,微微颔首。此帖措辞谦恭,既不失身份,又给足陆绩颜面。他取出一只锦匣,内盛新制的雪浪纸一刀,并一方青玉镇纸。
次日,刘封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套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壶和一刀雪白的荆州纸——来到了陆府。陆府门庭清雅,不饰奢华。刘封递帖后,门僮匆匆入内通报。不多时,一位身着素色深衣的年轻文士迎出,竟是陆绩本人。这位年轻的学者身量不高,一袭素色深衣,眉目清朗,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
"刘将军竟亲至寒舍,绩愧不敢当。"陆绩拱手,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久闻皇叔长子英武过人,不想竟对经学也有研究?"
刘封深揖还礼:"久闻陆君弱冠注《易》,今冒昧叨扰,还望海涵。"
两人入得府中,待侍者奉上清茶,刘封取出礼物。当看到那叠洁白如雪的纸张时,陆绩忍不住轻呼一声,年轻的面庞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喜:"这是雪浪纸……比蔡侯纸更为细腻!之前荆州传来较少,有价无市。"
"此乃荆州新法所造。"刘封微笑,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玻璃茶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光芒。
陆绩眼睛一亮,接过茶壶细细端详:"此物通透无暇,确是珍品。"
"公纪兄若有意。"刘封笑道:"我可促成陆氏与荆州纸坊的独家交易,而且我有些西域商路,此类玻璃货物尚有不少。"
陆绩何等聪明,立即明白刘封来意:"刘将军是想在江东行商?"
"互通有无而己。"刘封轻描淡写,"江东鱼米之乡,荆州缺粮、铁;而荆州有西域奇货,可补江东之缺。"
陆绩沉吟片刻:"此事需从长计议。三日后顾雍大人设宴,将军若有兴趣……"
刘封心领神会。顾雍乃江东重臣,掌管财政大权。若能得他首肯,商业网络便可顺利铺开。
商定后,刘封又取出一本《易经》:"公纪兄,我近读《周易·乾卦》,于'九西:或跃在渊'一句颇有困惑。或言此爻喻君子进退未定,陆君以为如何?"
陆绩指尖轻叩案几,沉吟道:"《象》曰'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非仅言进退,更重审时度势。昔光武潜龙于河北,待机而动,正合此爻。"言辞间锋芒隐现。
刘封故作恍然:"如此说来,吴侯当年承继兄业,稳据江东,亦是'跃渊'之象?"
陆绩眸光一闪,忽而轻笑:"孙讨逆以勇略开基,今吴侯以柔克刚,倒是更合'坤卦'之德。"话中暗藏机锋。
刘封心领神会,顺势叹道:"可惜'坤卦'六五'黄裳元吉',终究是臣道。"
室内骤然一静。陆绩凝视茶汤,良久方道:"将军此来,当真只为论《易》?"
刘封从容取出袖中一卷书:"此乃我家军师诸葛孔明所注《易传》残篇,愿与陆君共赏。"
陆绩展卷细读,神色渐凝。文中"君子以同而异"一句旁,朱笔批注:"同舟者未必同心,如江东诸姓与孙氏。"
他猛然合卷,低声道:"刘将军可知,此语足以招祸?"
刘封泰然自若:"陆氏世居江东,却连祖传的《浑天图》都要被孙权索阅,当真'同舟共济'?"此言首指孙权强征陆绩父陆康旧物之事。
辩论正酣时,忽闻廊下脚步声响。一位身材挺拔的年轻将领按剑而入,正是二十余岁的陆逊。他比陆绩年长西岁,眉宇间己有了沉稳的气度。
"伯言!"陆绩兴奋地招手,"快来与刘将军论《易》。"
"叔父。"陆逊躬身行礼,目光却落在案几的琉璃茶壶上:"吴侯有令,各府新获奇物须先报官署登记。"
陆绩皱眉:"伯言,这是我与子瞻贤弟的私谊。"
刘封适时插话:"陆将军所言极是。不过……"他以琉璃杯斟茶,"此物算不得奇珍,权当是向公纪兄请教《易经》之资如何?"
当琉璃杯递到陆逊手中时,这位年轻的将军瞳孔微缩:"刘将军此物是荆州所产?"
刘封摇头道:"这却不是,这是我令人从西域重金购得。"
陆绩摆手道:“不说这些俗事,我们继续讨论易经,子瞻,我们刚说到哪了?”
"公纪兄怎么看'履虎尾,不咥人'这句爻辞?"
陆绩不假思索:"此爻喻险中求安,如文王事纣……"
"叔父!"陆逊突然打断,"《象》曰'履虎尾,愬愬终吉',分明是教人戒慎恐惧。"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琉璃杯,"虎尾岂是轻易可履之物?"
室内陡然安静。刘封轻笑:"陆将军解得好。不过……"他指向《周易》下一页,"接下来这句'眇能视,跛能履',倒让我想起个趣事——昨日见一盲者执杖探路,杖头却系着吴侯赏的玉铃,每走三步就响一声。"
陆绩手中茶盏"咔"地轻响。谁都听得出这隐喻——孙权对臣下的监控,连盲人拄杖都要系铃报位。
……
良久,刘封起身长揖:"今日受教良多,改日再登门请教。"行至院中,他忽回身道:"听闻陆将军喜饮葡萄酒,明日遣人送几坛西域佳酿来——以琉璃杯盛之,最是相宜。"
陆绩望着刘封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而陆逊眉头紧蹙,手中书卷攥出了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