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福摆摆手,像是听惯了她的唠叨,又像是背了整个家的嘱托,一步步踏出了家门,走上去镇上的小路。
街上的空气里混杂着油烟、豆浆、花露水,还有街边早点摊热腾腾的饼香。他穿过一段被杂草占了边沿的石子路,路边的树影斜斜投下来,在地面画出一格格光影。他慢悠悠地走着,手里提着布袋,目光却时不时打量两旁新开的铺子。
“德福哥!去哪儿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卖豆花的老马头,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冲他笑,“今天不上山啊?”
“不上,家里锅坏了,我来镇上买个新锅。”江德福脚步一顿,笑着回应,“安杰做菜嫌那破锅糊味儿太重,连猫都闻不下去了。”
“哈哈,那你得挑个好点的,这边新开了家铁器铺子,听说锅都是自己手打的,铁厚、沉实,不锈。”
江德福点点头,“成,我去看看。”
铁器铺在老粮站对面,是一家不大的门面,店门敞开,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锅、铲、炊具,墙上还有几把铜勺挂着,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得那些锅铮亮发光。
一个瘦高的中年汉子从铺子里走出来,满脸带笑,“大哥买锅?进来看,刚打的新锅,纯手工,保你一用十年。”
江德福在门口站定,眼神在众多锅中一扫,很快就落在一口首径约五十厘米的大铁锅上。那锅底厚实,边沿卷得圆润,里侧抛得光滑,看着就踏实。
“这口多少钱?”江德福问,声音不高,却透着决心。
“嘿,这口?今天打出来的,特价,只要一百二!”店主走过来,啪地用手拍了拍锅底,“你摸摸,沉不沉实?这种打铁的锅,就得用这种料,一点杂金都没有。”
江德福走上前,伸手扶住锅沿,果然,手感厚重,纹理细密。他略一用力提了提,沉甸甸的,正是他喜欢的那种老式硬锅。他心里己有了主意,又压低声音:“再便宜点,我可是真要用,不是瞎看。”
店主笑了,“大哥一看就是会做饭的人,好嘞,一百一,送你把锅铲!”
“成交。”江德福干脆利落地把钱递了过去,店主麻利地包上锅,又找了个粗布袋给他装着,锅铲也一并塞进去,“回去记得先用油养锅哈,锅越用越亮。”
江德福点头,肩头一沉,把锅往布袋里一套,拎着往回走。
走到街角他停了停,顺便买了点小菜,还有一包花椒、两块豆腐、一袋甜酒,想着安杰今晚要是做锅焖豆腐,再加点酒酿汤,天气一热,喝起来暖胃还舒心。
回家的路上,他脚步略慢,肩膀被锅的重量拉得略往一边偏,但他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这份沉重是家的重量,是院子里熟悉烟火的味道。
快到家门口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猫叫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他走近了,果然,江德花正蹲在葡萄架下,用一根彩色小棒子逗那只猫,猫西爪朝天,尾巴翘得老高,抓得正欢。
“哥你回来啦?”江德花抬头,笑得像阳光,“这回买的是‘真锅’吧?不是那种用两顿就脱漆的!”
“你用两顿也太可怕了吧。”江德福哼了一声,把锅放在石板地上,掀开一角让她看,“自己看看,这种厚锅,敲一下声音都沉实。”
江德花凑过去,一手摸了摸锅耳子,笑嘻嘻地说:“不错啊不错,这锅可以当传家宝了。”
安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切菜刀,一眼看到那口锅,眼睛亮了,“哟,这锅不错啊!晚上我试着做个干锅鱼片看看,咱们今晚吃得讲究点。”
“得嘞,我去洗锅。”江德福撸起袖子,端起那沉锅走进水槽,动作利落,水哗哗响起来,锅在阳光下被水一冲,铁光潋滟。
安杰从锅里倒出最后一瓢洗净的水,抖了抖手上的水珠,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透过葡萄藤洒落院中,斑斑点点地落在她额前几缕滑落的碎发上。江德花正躺在竹椅上,一手握着蒲扇,一手轻轻拍着肚子,像只偷懒的猫,眯着眼晒太阳。
“德花,”安杰走过去,一边擦着手一边说,“走啊,去后山看看,我记得那边沟沿上前几天长了好多马齿苋和灰灰菜。今儿这天热得人没胃口,咱炒点清口的野菜,正合适。”
江德花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唰地坐起来,“走啊,我也正馋那个了。你知道我上回一个人摘的?结果摘回来的全是苦菜,我吃一口差点苦掉牙。”
“那是你不认得。”安杰笑了笑,拎起小竹篮,提着水壶就走,“你啊,要学会看叶子,灰灰菜叶子像小掌心,马齿苋光滑得像涂了油。”
两人并肩从后门出去,沿着一条蜿蜒的羊肠小路往山边走。路两旁的狗尾草在风里轻轻摇曳,偶尔还能看到地面上细细碎碎的野鸡脚印。太阳尚未高悬,山风习习,吹得人额头的汗都慢慢干了。
江德花边走边拿着小棍撩草,时不时低头喊:“安杰,这个是吗?这不就是你说的马齿苋?”
安杰走近瞧了瞧,摇摇头,“那是地肤子,开花都不一样,你再往前走些,那边阳光足,可能能碰见。”
两人走到山腰的一片开阔处,果不其然,沟沿边长着一大片青翠碧绿的马齿苋,枝蔓交错,挤得密密麻麻。安杰蹲下来,熟练地伸手拔起一株,捋去根部的泥沙,然后轻轻放进竹篮。
江德花学着她的样子,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这些叶子也太像了吧,你咋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得看颜色,马齿苋那种绿,不是普通的绿,是带点光泽的绿。你摸摸叶子,是不是滑的?”
“嘿,还真是!”江德花指尖一滑,“这摸着跟我小时候偷抹你润肤霜似的,油腻腻。”
安杰忍不住笑出声,“那是你小时候调皮,还偷我口红呢。涂得像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