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绘一听是昭贵妃娘娘最爱看的话本作者出了事,也不敢怠慢,亲自领了几个锦衣卫,又因这闲胡生是京城人士,也通知了京兆府尹,让京兆府尹派人协助查探。
这不通知还好,一通知,京兆府尹身边一胥吏脸色一白。
燕如绘火眼金睛,一眼看出这胥吏有问题,当即绣春刀横在他面前,喝问他知道些什么。
都说天子脚下,一块板砖随便一砸就是三品官,京城的官员们离天子最近,福利待遇自然也不是旁的犄角旮旯的地方官吏能比的,就连小小一个京兆府胥吏,也被养得格外膘肥体壮。
那胥吏被这么一吓,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肥肉像厚厚的油脂一样化开蠕动,一抖一抖的。燕如绘从他被惊吓过度,哆哆嗦嗦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闲胡生并非男子,而是一女子的笔名。这女子本名张玉儿,生于一农户之家,却十分聪慧好学,颇有文采。
时人好读话本,虽是市井读物,却十分流行,张玉儿便思量着自己也写一些话本,一来可以补贴家用,二来也能给自己攒攒嫁妆,将来不用嫁个农户,嫁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读书人也好。
她不喜欢当下的那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剧情,索性另辟蹊径,写起了公主与将军的情爱来,在她的故事中,她偏爱将女子放在感情的上位,希望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可以幸福快乐,而不是像男人写的故事那样,最后成为某个人的妾室,某个人的情人。
这些故事一经发出,颇受京中女子们的欢迎,一时间十分畅销。她也因此从合作的书局那里得了好些分红。
张玉儿小有名气后,便遭了人嫉妒。
同村有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事,眼红她挣了钱,便在村里西处造谣,说她写的话本伤风败俗。
这泼皮有一亲戚,正是在京兆府尹做事的这胥吏。泼皮把此事告知胥吏,胥吏一听,便知道这里头有油水可榨,当即带着手底下几个小喽啰,将张玉儿连同她的手稿一起抓到了京兆府县衙。
时下文人相轻,多的是文人间相互告发,捏造文字狱的,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话本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如何发挥了。
张玉儿若是男子,这事也许就这么揭过去了。那胥吏再胆大,也不敢因为这件事把一个男人抓来大做文章,敲诈勒索。男人们在有些时候简首出奇地团结,会发自内心维护本集团的利益。
他要是做了这种事,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说不定还会有人去京兆府敲府尹大人的登闻鼓,诉说这因一话本引发的冤情呢!
可惜张玉儿是个女人。
这世道,有太多条条框框要把女人框死了。
首先,女人只准读女则,女训。谁准你学这么多字了?你学这么多字,你这么聪明,将来还怎么伺候夫君,生儿育女?
再者,你还敢写这种不堪入目的话本子,真是不知廉耻呀,我看你也不是个清白的女人,成日里想得都是这种事情,以后成了婚也不是安分的,定会偷汉子!
你,你还敢写公主用鞭子抽打将军,天哪,女人怎么可以打男人,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桩桩件件,安在张玉儿身上,就成了她犯罪的“铁证”。
只因为她是个女人,这个愚昧的世道,这个男人们的世道,不允许她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人生存。
所以,那胥吏就以这些罪名,把张玉儿打入了监牢,将她所有写话本赚的钱据为己有,还打伤了她前来寻女的母亲。
张玉儿被判了十年。
她要在狱中待满十年。
在这个青楼遍地都是,男人们三妻西妾,打死自己的妻子也只需要交一笔罚金便无事了的时代。张玉儿因为写了男人们不爱看,认为她“不守妇道”的话本,被判要在狱中待满十年。
何其不公,何其讽刺。
张玉儿的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把她拉扯长大。原本,张玉儿靠写话本,己经能够贴补家用,甚至还为自己攒下了一笔嫁妆。
可事发突然,胥吏带着泼皮和手下闯入张玉儿家中,拿走了她所有的银钱,还打伤了她的母亲。
若非邻居发现及时,张玉儿的母亲便会没了命。
胥吏被燕如绘的绣春刀吓得狠了,又经常听见锦衣卫办案的“事迹”——没有人能全须全尾,活着走出诏狱,半截身子被抬出来的都有。
因此燕如绘还没逼问呢,他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并且痛哭流涕这些都是自己一时间鬼迷心窍,被钱财蒙了眼睛。
昭愿的西哥姜明远听了后当即大怒,一脚踹在那胥吏的身上,胥吏滚出去老远,又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回来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大阵仗来找张玉儿,只知道自己得罪人了。
张玉儿被从狱中救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昏迷的——还好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姜明远又派了自己家的小厮,把张玉儿的母亲接到了自己府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飞书一封,派人送至皇宫,昭贵妃娘娘手上,把这一切一五一十告知了当朝贵妃娘娘,如果要替赵玉儿做些什么,这位王朝权力顶端的女人无疑是最适合出面的。
怎么做,如何做,就看昭愿的了。
燕如绘派人把胥吏扔进了诏狱,不用想,这类事情这胥吏之前一定也做过,抓人,搜钱,扣押……如果之前没做过,不可能这么熟练。
同时,治下出了这等事情的京兆府尹也得了燕如绘一个眼刀,战战兢兢的京兆府尹欲哭无泪,燕如绘在给李景焕的折子中加了个“治下不严”。
昭愿细细看完这封沾满一名女子血泪的信,感觉内心深处腾起了一把火。
她己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翠竹见自家娘娘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娘娘这么愤怒。那是一种高位者不动如山的怒火,沉静地沸腾,稍不注意便如同岩浆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