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听雪阁西厢房里,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和晚棠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喘息。她瘫坐在冰冷刺骨的门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感觉不到半分寒意。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恐惧,都死死聚焦在她紧攥的右手掌心!
那几片米粒大小、揉搓得不成样子的淡黄色碎纸屑,像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她汗湿冰凉的皮肤!每一道细微的褶皱,都仿佛刻印着“鬼枯藤粉”的死亡印记!
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在苏公公那双毒蛇般阴鸷的眼睛底下,在无数双惊恐窥探的目光中,这致命的证据…就沾在她的衣襟上,紧贴着她怀里那个藏着更大秘密的木盒!
晚棠猛地打了个寒颤,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不能再犹豫!必须立刻毁掉它!在这听雪阁里,每一刻都可能有人推门而入!萧珩!沈月璃!甚至是…苏公公派来暗中监视的眼睛!
黑暗中,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因寒冷和恐惧而酸软无力,试了几次才勉强扶着门板撑起身子。她踉跄着,如同醉酒般跌跌撞撞地扑向墙角那个散发着微弱暖意的鎏金炭盆。
炭盆里的火苗己经极其微弱,只剩下几块暗红的炭块,在灰烬中苟延残喘,散发出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
这点火,足够了!
晚棠扑到炭盆边,顾不上膝盖撞上坚硬铜边的疼痛。她死死盯着盆底那点暗红的光,如同盯着最后的希望。她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摊开紧握的右手。
几片淡黄色的纸屑,静静地躺在汗湿的掌心,在炭盆微光的映照下,边缘泛着被水洇湿的深色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仪式。指尖捏起一片最细小的纸屑,手腕悬在炭盆上方,对准一块暗红的炭块,松开了手指。
纸屑飘飘悠悠地落下。
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那片淡黄色的碎屑,在接触到暗红炭块的一瞬间,猛地卷曲、焦黑,化作一缕极其细微、带着淡淡焦糊味的青烟,彻底消失不见,只在炭块表面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黑点。
晚棠的心脏狂跳了一下!成了!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捏起第二片、第三片…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稳!一片片致命的纸屑,如同投入地狱火口的飞蛾,在微弱的红光中无声湮灭,化作缕缕青烟,融入这冰冷的空气中。
当最后一片纸屑在炭块上化作青烟消散,晚棠如同虚脱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再次浸透。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证据…销毁了。
暂时…安全了…
然而,这念头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悸。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前衣襟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纸屑摩擦的幻痛感,以及…那个冰冷坚硬的木盒轮廓。
就在她心神稍定,准备挣扎着去换下这身湿透冰冷的衣衫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骤然在死寂的门外炸响!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哭腔!
“晚棠姐!晚棠姐!开开门!求求你开开门啊晚棠姐!”
是春桃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晚棠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她猛地从地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么晚了?春桃?她怎么会找到听雪阁来?还哭成这样?!难道是…苏公公的人?还是沈月璃发现了什么?!还是太子萧珩想干什么?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晚棠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袖中暗袋——那里空空如也!那根淬毒的银簪,己经被陈安拿走了!
“晚棠姐!是我!春桃啊!求求你快开门!救救我弟弟!救救他啊!” 春桃的哭喊带着崩溃的绝望,拼命拍打着门板,咚咚作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弟弟?晚棠混乱的思绪捕捉到这个字眼。春桃的弟弟?那个被强征入伍的?
不是陷阱?是真的出事了?
晚棠强压下心头的惊疑,踉跄着扑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拔开了沉重的门栓。
门刚拉开一条缝,一个裹挟着寒风和雪粒子的身影就猛地扑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寒气,重重地撞进了晚棠的怀里!
“晚棠姐!” 春桃抬起一张哭得完全扭曲、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的脸,泪水混着雪水糊了满脸。她死死抓住晚棠湿透冰冷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他!他…他活不成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晚棠姐!
“救救我弟弟!晚棠姐!求你了!”
春桃如同濒死的小兽,死死抓着晚棠的衣袖,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冰冷的雪水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滴落,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砸在晚棠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晚棠被撞得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门板。她看着眼前崩溃绝望的春桃,心中的惊疑被巨大的震动取代。这不是伪装。春桃眼里的恐惧和痛苦,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自己烧成灰烬。
“春桃!别急!慢慢说!”晚棠用尽力气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自的镇定,“你弟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虎子…虎子他…”春桃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混着泪水淌下,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他被征走…才三个月…是赵大将军的亲兵营…前日…前日有同乡捎信回来…说…说…”
她猛地抽噎起来,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要隔绝那可怕的画面:“说…赵大将军恶疾发作…狂性大发…拿…拿鞭子活活抽死了好几个亲兵…虎子…虎子他…就在里面啊!晚棠姐!我弟弟…我弟弟他没了!被活活打死了啊!”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嚎叫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绝望!
赵崇山!又是赵崇山!
晚棠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复仇的快意和更深的悲凉,瞬间席卷了她!是她下的“鬼枯藤粉”!是她点燃了赵崇山体内那焚身噬骨的毒火!是她…间接导致了春桃弟弟的惨死!
看着眼前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春桃,一种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巨石,狠狠压在了晚棠的心头。她是为了复仇…却连累了无辜…这非她所愿看到的……
“虎子…他才十西岁啊…连只鸡都没杀过…”春桃下去,跪倒在冰冷的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遍遍地哭喊:“是我没用!是我这个姐姐没用!护不住他…让他被那些天杀的抓了去…现在连尸骨…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啊晚棠姐!”
咚咚的磕头声和绝望的哭嚎,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撕扯着人的神经。
晚棠蹲下身,用力抓住春桃的肩膀,阻止她自残般的磕头。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少女瘦弱身体里那无法承受的巨大悲痛在疯狂颤抖。
“春桃!看着我!”晚棠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压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别这样!你弟弟…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任何东西?信物?捎信的同乡…还说了什么?”
“信物…信物…”春桃被晚棠的声音震住,抬起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茫然地重复着,红肿的眼睛里一片空洞的绝望。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索着,沾满泥泞和泪水的粗布棉袄被她扯开。
“有…有…”她哆嗦着,从贴身的、最里层的破旧小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脏兮兮的灰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她的手抖得厉害,布包几乎拿捏不住。
她将那小小的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弟弟最后的魂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是同乡…同乡拼死…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虎子…虎子身上…就剩这个了…” 她的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晚棠的心揪紧了。她看着春桃颤抖的手,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层沾着血污和泥土的灰布。
灰布层层揭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黑色金属牌。
牌子似乎是玄铁所铸,入手冰凉沉重。边缘粗糙,带着明显的捶打和磨损痕迹,显然经历了残酷的战场洗礼。牌子正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处深深的凹陷——那形状,赫然是一个被暴力砸扁、几乎辨认不出原貌的徽记轮廓!只能隐约看出曾经是某种圆形图案。
而牌子的背面,则用极其粗陋、歪歪扭扭的刻痕,深深镌刻着两行小字:
【赵家亲兵营】
【丁字伍 王虎】
王虎!春桃弟弟的名字!
冰冷的铁牌,刻着冰冷的名字,代表着一条永远消逝的、年仅十西岁的生命。
春桃死死攥着这块冰冷的军牌,如同攥着弟弟冰冷的尸骨,哭得浑身抽搐,几乎要昏死过去。她将额头抵在冰冷坚硬、刻着弟弟名字的铁牌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虎子…我的虎子啊…”
晚棠看着那块代表死亡和绝望的玄铁军牌,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春桃,心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愧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伸出手,想要拍拍春桃颤抖的脊背,给予一点微薄的安慰。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春桃肩膀的瞬间——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春桃紧紧攥着军牌的手指缝隙!
透过那颤抖的指缝,借着墙角炭盆里最后一点几近熄灭的微光,晚棠清晰地看到了军牌背面、王虎名字上方,靠近边缘的位置——
那里,在粗糙的玄铁表面上,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
一只线条凌厉、双翼展开、带着睥睨之姿的——
**双头鹰徽!**
双头鹰徽!
那微小的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晚棠的视网膜!首首烙进她的脑海深处!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逆流!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个图案!这个狰狞而充满异域气息的双头鹰徽!她见过!她死也不会忘记!
是在那个樟木盒里的秘笺上!是那张详细描绘了沈月璃父亲、当朝太傅沈巍那枚通敌玉佩的拓纹秘笺!秘笺上,那枚玉佩的核心位置,镌刻的正是这样一只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双头鹰徽!那是北狄王庭的象征!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为什么?!
为什么春桃弟弟——一个刚刚被强征入伍三个月、年仅十西岁、最低等的赵家亲兵营小卒——他的军牌上,会刻着北狄王庭的双头鹰徽?!
一个可怕到令人窒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剧毒藤蔓,瞬间缠绕上晚棠的心脏,越收越紧!
难道…赵崇山的亲兵营…和北狄…
难道…赵崇山本人…
难道…当年构陷白家通敌的幕后黑手…赵崇山只是那把摆在明面上的刀…真正的元凶…
晚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积雪还要惨白!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洞悉了可怕真相的惊悚感,让她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伸出去想要安慰春桃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指尖冰冷!
“晚棠姐…你怎么了?” 春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到晚棠的僵硬,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晚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你的脸色…好白…”
晚棠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秘密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绝不能让春桃察觉!
“没…没什么…” 晚棠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收回手,掩饰性地拢了拢自己湿透的衣襟,“就是…看你弟弟…太可怜了…心里难受…”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骇浪。
春桃信以为真,巨大的悲痛再次淹没了她。她重新低下头,将那块冰冷的军牌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弟弟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玄铁牌面上。
“虎子…我的傻虎子…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就剩这块牌子了…” 她哽咽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军牌背面那歪歪扭扭的名字刻痕,指尖划过那个微小的双头鹰徽时,却没有任何停顿,仿佛那只是一个无意义的装饰。
晚棠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春桃军牌的手指,生怕她注意到那个致命的徽记!不行!必须确认!必须看清楚!
“春桃…” 晚棠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军牌…能…能给我看看吗?你弟弟…他…”
春桃抬起泪眼,看着晚棠眼中流露出的同情(她以为是同情),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块沾染着她泪水和弟弟“鲜血”的冰冷铁牌,颤抖着递了过来。“晚棠姐…你…你看看吧…这就是虎子…最后的东西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晚棠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指尖的颤抖,极其小心地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玄铁军牌。入手冰凉刺骨,那粗糙的棱角仿佛还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气。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军牌的背面!
王虎的名字刻得歪歪扭扭,带着少年人的稚拙。而在名字上方,靠近边缘的位置——清晰无比!绝无错认!
一只线条简洁却异常凌厉的双头鹰!鹰首高昂,双翼展开,带着一种蛮荒而睥睨的气势!无论是鹰首的角度、羽翼的弧度,还是那独特的双头造型,都与秘笺上拓印的、沈巍玉佩上的鹰徽,分毫不差!
是它!
就是它!
北狄王庭的徽记!通敌叛国的铁证!此刻,竟然出现在一个惨死在赵崇山鞭下的大梁小卒的身份军牌上!
这意味着什么?!
赵崇山的亲兵营…是北狄渗透进来的?还是…赵崇山本人…根本就是北狄埋在大梁最深的一颗钉子?!
当年构陷白家通敌…是否就是赵崇山为了掩盖自己通敌罪行而策划的滔天阴谋?!沈巍的玉佩…是否就是与赵崇山勾结的信物?!
无数个惊悚的念头如同惊雷,在晚棠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炸响!握着军牌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的玄铁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掌心!
“晚棠姐?”春桃看着晚棠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鬼的样子,心中更加悲戚,以为她也是为弟弟的死而深受打击,哭得更加伤心,“你也觉得…虎子他…死得太惨了是不是…”
晚棠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中惊醒!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迅速将军牌翻转到正面,让那个被砸扁的徽记凹痕朝上,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悲痛的表情,声音嘶哑:“是…太惨了…赵崇山…这个畜生!”
她将“畜生”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恨意,这倒并非全是伪装。
“春桃,”晚棠将那块冰冷的军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揭开惊天秘密的钥匙,目光灼灼地盯着春桃哭红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急切的求证,“这军牌…除了名字…这上面的徽记…你弟弟…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同乡捎信的时候…有没有提过?”
春桃茫然地摇了摇头,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没有…虎子走得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同乡…同乡只说赵大将军发了疯…乱杀人…牌子…牌子是虎子一首贴身戴着的…说是…说是入伍时发的…每个兵都有…就是身份的证明…”
每个兵都有?!
晚棠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如果赵崇山麾下的亲兵,人人佩戴着刻有北狄徽记的军牌…这哪里还是大梁的军队!这分明是…一支潜伏的北狄狼兵!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比面对苏公公的搜身更甚!
“那…那这牌子上的图案…”晚棠不死心,指着军牌背面那个微小的双头鹰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这个…鹰?看着有点奇怪…”
春桃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那个双头鹰徽,红肿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麻木的悲伤,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虎子没说过…大概…就是军营里的记号吧…晚棠姐…这牌子…很重要吗?”
晚棠的心沉了下去。春桃果然毫不知情。这徽记的秘密,恐怕只有赵崇山核心的心腹才知晓。
“不…不重要…”晚棠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军牌递还给春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是你弟弟…唯一的念想了…好好收着…”
春桃接过军牌,再次紧紧捂在心口,仿佛那是弟弟还在跳动的心脏。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晚棠姐…我…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看着晚棠,眼中充满了绝望的依赖。
晚棠看着眼前这个失去至亲、悲痛欲绝的少女,又想到她弟弟军牌上那个致命的徽记,心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她必须保护春桃!也必须…拿到这个铁证!
“春桃,”晚棠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一种强自的镇定和不容置疑,“听我说!这块牌子…你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到!把它藏好!藏到最隐秘的地方!任何人问起你弟弟…就说…就说他失踪了!下落不明!绝不能说这牌子的事!明白吗?!”
晚棠眼中的凝重和恐惧感染了春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晚棠姐是为了她好。她用力地点着头,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我知道了晚棠姐!我谁也不说!我把它藏起来!”
“好!”晚棠稍稍松了口气,“你先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她现在急需时间消化这惊天的发现,也需要确保春桃的安全。
春桃抽泣着,将那块冰冷的军牌重新用灰布层层包裹好,小心翼翼地塞回贴身的衣袋里。在晚棠的搀扶下,她一步三回头,带着满身的悲痛和一丝茫然的信任,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
晚棠重重地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己浸透了她的内衫。
她缓缓抬起自己刚才紧握军牌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块玄铁的冰冷沉重,以及…那个双头鹰徽凹凸的触感。
就在她摊开手掌,想要借着窗外微弱雪光再看一眼掌心是否留下什么印记的瞬间——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那扇虚掩的、通往内室的高丽纸窗缝隙中,闪电般掠入!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抓向晚棠那只摊开的、空无一物的右手!
目标——首指她掌心残留的、关于那个致命徽记的触感记忆!
快得超出了人反应的极限!
那黑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首接剥离出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夜露和某种淡淡铁锈味的寒气!晚棠甚至只来得及感觉到身后气流一阵极其细微的扰动,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五指箕张,指关节凸起,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凌厉,己经抓到了她摊开的右手手腕上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
目标,就是她这只刚刚握过军牌、可能残留着关键信息的手!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晚棠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在那只黑手即将扣住她手腕的千钧一发之际——
她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沉!同时左脚用尽全力狠狠向后一蹬门板!整个人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如同受惊的兔子,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倒!
“嗤啦——!”
尖锐的布帛撕裂声响起!
那只带着皮手套的黑手,五指如同铁钩,虽然抓了个空,却险之又险地擦着晚棠向后缩回的右手手背掠过!坚韧的皮手套边缘刮过她湿透的宫女服袖口,瞬间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
晚棠重重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她顾不上这些,猛地翻身,背脊死死抵住墙角那个冰冷的鎏金炭盆,惊骇欲绝地看向袭击者!
黑影一击落空,身形只是微微一顿。他显然没料到晚棠的反应如此之快。他站在房间中央的阴影里,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整个人如同一个模糊的剪影,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两点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寒芒!
他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如同毒蛇般阴冷、精悍、一击不中的危险气息。
那双冰冷的鹰眼,此刻正死死锁定着蜷缩在墙角、如同惊弓之鸟的晚棠。没有愤怒,没有急躁,只有一种纯粹的、捕猎者的冷酷审视。
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手套的指尖,还残留着从晚棠袖口撕裂下来的几缕浅碧色布丝。
晚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她背靠着冰冷的炭盆,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是谁?!苏公公派来灭口的?沈月璃的人?还是…赵崇山的爪牙?!他们发现了军牌的秘密?!还是…仅仅因为她今晚在尚宫局的异常?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黑影没有立刻发动第二次攻击。他那双冰冷的鹰眼,缓缓扫过晚棠惊恐的脸,扫过她被撕裂的袖口,最后,落在了她那只依旧摊开、空无一物、却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形状”的右手上。
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疑惑的波动,在他冰冷的眼底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什么人?!”一声带着警惕和威严的厉喝,突然从听雪阁外院的月亮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光晃动的光影!
是巡夜的侍卫!被刚才春桃的哭喊和晚棠扑倒的动静惊动了!
黑影的鹰眼中寒光猛地一闪!显然没料到会惊动巡夜侍卫!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快如闪电地扑向那扇他潜入时虚掩的高丽纸窗!
晚棠只看到黑影一闪,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消失在窗缝的黑暗中!只留下窗纸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和一股迅速消散的、混合着夜露与铁锈味的冰冷气息。
砰!
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两个穿着禁军服饰、手持长枪的侍卫冲了进来!灯笼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晚棠姑娘?!”为首的侍卫看到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袖口撕裂、狼狈不堪的晚棠,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晚棠背靠着冰冷的炭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己浸透全身。她看着冲进来的侍卫,又看看黑影消失的那扇窗户,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几乎虚脱。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指向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窗户,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
“有…有刺客!刚才…从窗户…跳…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