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腥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狠狠灌入云襄的鼻腔。
她躲在临渊城外一处废弃船坞的巨大阴影里,湿冷的木板紧贴着后背,透过腐朽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府邸——曾经属于她的家,“西海商行”的总舵。
府邸门口,往日象征财富与信誉的朱漆大门洞开着,被粗暴地撞歪了门轴。如狼似虎的官差,穿着青鸾国户部税丁的皂衣,却更像是明火执仗的强盗,正源源不断地将府内的东西往外搬。珍贵的紫檀木家具被随意拖拽磕碰,成箱的丝绸锦缎散落一地,被踩踏污损。父亲云之澜耗费半生心血收集的名人字画、孤本典籍,像垃圾一样被扔上堆满杂物的马车。空气中,隐约传来账房先生悲愤的质问和母亲绝望的哭喊,旋即被官差粗暴的呵斥和推搡声淹没。
火光冲天!不是庆典的焰火,而是焚烧的烈焰!府邸侧院,象征着西海商行信誉与根基的历年账簿、契约文书、船引凭证,被成堆地泼上火油点燃。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承载了无数汗水和心血的纸张,卷曲、焦黑、化为飞灰,在夜风中打着旋,像一只只绝望的黑蝶。那火,不仅烧掉了证据,更烧掉了父亲一生的清誉,烧掉了云家的根基,也烧得云襄的心如同被投入滚油。
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出来,踉跄着几乎跌倒。是父亲!他素来挺首的脊梁此刻佝偻着,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散乱不堪,那身代表家主身份、只在重要场合才穿的墨青色云锦长袍上沾满了尘土和污渍。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在身后,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一个穿着户部主事官服的胖子,腆着肚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贪婪,正唾沫横飞地宣读着什么,周围是几张云襄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临渊城其他几家大商行的东家,此刻他们脸上挂着虚伪的惋惜和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云之澜!你勾结漕帮,虚报运力,偷逃巨额税款,贿赂官员,垄断商路,罪证确凿!奉户部及临渊府衙之令,查封西海商行,所有财产充公!人犯即刻押入府衙大牢,听候发落!”胖主事尖利的声音刺破喧嚣,像淬毒的冰锥扎进云襄的耳朵。
“冤枉!我西海商行行得正坐得首!是你们……”父亲猛地抬头,嘶声力竭地想要辩驳,却被旁边一个凶狠的税丁用刀柄狠狠砸在背上,闷哼一声,再次弯下腰去,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爹——!”云襄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冲破喉咙喊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泪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得如同这临渊城无处不在的海风。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能出声!不能暴露!父亲最后托忠仆递出的血书里,只有两个字:“活下去!查!”
她看着父亲被粗暴地拖走,像拖走一袋货物,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角。看着母亲和府中女眷哭喊着被驱赶出来,推上另一辆简陋的马车,不知去向。看着曾经门庭若市、象征父亲毕生心血的西海商行总舵,被贴上狰狞的封条,在火光与哭嚎中彻底倾覆。
那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临渊城半个夜空,也烙印在云襄眼底,烧灼成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