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H大学后,苏曼青心事重重的回到酒店。
她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档案袋。
她感到很累。
一股深沉的疲惫如汹涌暗潮,从身体深处翻涌而来,顷刻间就将她的神志淹没。
她踉跄着扑向酒店那张舒适柔软的大床,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记忆在睡梦中仍如潮水般漫涌开来 ——
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苏曼青与君策并肩站在校园里绚烂的樱花树下。
君策垂眸凝视着仰脸望着他的女孩,眼底流淌着揉碎的星光。
他将巴掌大的蓝色天鹅绒盒子轻轻放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纹路时,喉结微动:"曼青,二十岁生日快乐。"盒子边缘还残留他体温的余热,像是把整个春天的温柔都传递进她的心底。
忽然间,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温馨的画面变得扭曲起来。
画面中——
暴雨如银河倒悬,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地上噼啪作响,如瀑的雨水在地面汇聚成湍急的河流。
君策蹚过没过脚踝的积水,在暴雨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着,他身上那件熟悉的白衬衫早己经被雨水淋透,变成了半透明,紧紧的贴附在他瘦削的身体上。
他正拼了命地往前狂奔着,还不时的回头张望查看,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正紧紧的追赶着他。
此时的君策,那张惯常带笑的英俊面孔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整个人狼狈不堪。
苏曼青悬浮在半空中,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想帮助他,想伸手拽住那抹摇摇欲坠的白色影子,但她的手却从君策的狂奔的身体穿过。
她触摸不到他。
雨水顺着苏曼青的睫毛成串坠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睁大眼睛,向他的身后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她突然惊恐的发现,就在君策狂奔的身影不远处,暗沉的天幕正缓缓的裂开一条青紫色的缝隙。
突然,惊雷碾过云层,刺目的闪电如银蛇撕裂天幕,苏曼青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时,雨幕中那抹狂奔的白色身影己踉跄着跌进浓稠的墨色氤氲,仿佛被吸入时空的裂缝中。
苏曼青看着眼前的一幕,浑身发冷,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她焦急的向着那片墨色飘去,朝着那片混沌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她咬紧牙关,用力的握紧拳头,徒劳地攥紧满手的冷雨。
那里曾萦绕着君策的体温。
而此刻,只剩下暴雨的森冷与令她窒息的空茫。
仿佛君策的存在从未被这场狂乱的雨幕记录过。
惊恐与绝望一齐涌上心头,苏曼青大哭,哭的声嘶力竭。
画面一转,梦境继续——
“曼青,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同乡校友,她和你一样的聪明,她说她看过你在研一写的那篇关于量子猜想的论文,她说她很赞成你的论点……”
“曼青,我想我遇到麻烦了……”
画面再一转——
无数的樱花花瓣从高高的枝头飘落,宛如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重的粉色绒毯,在暗沉的天空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忽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狂风,卷起满地的掉落的樱花,带着漫天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刹那间,就连原本阴沉的天空似乎都被这瑰丽的颜色点亮了。
恍惚中,苏曼青仿佛看见君策消瘦的身影正在旋转飞舞的樱花后若隐若现,正背对着她,朝着明亮的天光深处渐行渐远。
她心中大急,慌忙的追上去,口中连声高呼:“阿策!阿策!……”
她跑的气喘吁吁,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令人气愤的是,无论她跑的多快,与君策的距离却愈发的遥远,她急的落下泪来,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眼睁睁的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天光尽头……
……
苏曼青猛然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惊坐起来。
她靠坐在床头上,单手拍打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平复着梦魇给她带来的紧绷感。
她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苏曼青茫然的睁着眼睛,静静地靠坐在黑暗里,任由粗重的呼吸逐渐的变得清浅。
她伸手,朝着记忆中床头灯的开关摸去。
当床头灯亮起的瞬间,柔和的灯光,瞬间填满了满室的空寂。
暖黄的光晕里,枕边的银色小熊挂饰泛着温润的色泽。
她探出指尖触到小熊憨态可掬的笑脸时,喉间突然涌上酸涩。
“阿策,我该去哪里找你?”
她对着虚空轻轻低语,没有人回答她。
她安静的靠在床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床头柜上的档案袋上。
牛皮纸的档案袋密封胶早己干涸开裂,留下一道蛛丝般的细缝,犹如瓷器上的冰裂纹,在暖黄的灯光下,像一只狭长阴暗的眼睛,与苏曼青无声地对视。
苏曼青伸手拿起档案袋,想打开看一下桑德尔教授给她整理的资料。
但当手指刚刚触到档案袋的袋口时,床上倒扣的手机震了一下,发出闷闷的铃音,这是有人打电话给她?
她疑惑地抓起手机,心想这三更半夜会是谁给她打电话?
当看到屏幕上儿子万万的头像时,苏曼青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神色也变得温柔。
“妈妈,你找到爸爸了吗?”万万稚嫩的声音传来。
万万是君策留给苏曼青最珍贵的礼物。
这个未满西岁的男孩,完美复刻了父亲的眉眼——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笑起来时眼角会泛起与君策如出一辙的涟漪。
他聪明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总能用软乎乎的嗓音说出让苏曼青鼻酸的话:"妈妈别难过,有我陪着你哦!"
在那些漫长的黑夜里,小家伙经常像只温暖的小兽般蜷在她的怀里,用肉乎乎的手指头戳着绘本上的宇航员:"爸爸是不是去修月亮了呀?等我长高了,我就能帮他递扳手啦!"
可每当月光爬上窗台,他又会偷偷把爸爸的旧怀表塞进枕头下,听着齿轮转动的轻响声入睡,仿佛这样就能接住父亲穿越时空的心跳。
至今,万万仍未见过现实中的爸爸。
不过小家伙对君策一点都不陌生。
他们的家里有一个专门为万万布置的房间。
房间里放满了他们一家人的照片。
而整个房间里最特别的部分,是君策亲自动手设计的’可成长型’动态光影。
那是君策在闲暇之余自己动手编写的程序,他的本意是想在自己不在国内的时候,尽一个父亲的责任陪伴在万万的身边,而如今这个动态光影,却成了万万认识父亲的唯一途径。
苏曼青只觉的心底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与温情。
异国他乡的深夜里,苏曼青眉眼浸润着世间最温柔的母爱,用轻柔宠溺的声音,回应着万万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
“妈妈,我想你啦~” 万万撒着娇,那带着刚睡醒后独特沙哑质感的小奶音,仿佛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揪着苏曼青的心。
苏曼青的眼眶了,脑海中描绘着万万此刻撒娇的样子,归家的渴望如潮水般在她心中翻涌起来,似乎每一秒的等待都让她归心似箭。
不过在回国之前,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天亮后,她得前往当地的警署走一趟。
期望着在这几年的漫长调查里,警方能有新的线索出现,为寻找君策的下落带来一丝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