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许家和那近乎疯狂的招揽,纪明川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轻轻地,将自己的胳膊从许家和铁钳般的手中抽了出来。
“许书记,太感谢您的厚爱了。”
纪明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但是,我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许家和一愣,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
“小纪,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许家和急切地说道,生怕这绝世的璞玉从自己指尖溜走。
纪明川摇了摇头,眼神诚恳。
“许书记,您误会了。”
“我这个人,野惯了,也懒散惯了。”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指了指这间虽然不大却充满生机的车间。
“在这个小厂子里,我是厂长,我说了算。”
“今天想研究齿轮,明天想琢磨轴承,没人管我,自由。”
“可要是去了科学院,那就不一样了。”
“立项要打报告,经费要层层审批,买个零件可能都要走半个月流程。”
“我受不了那个。”
纪明川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听到这番话,许家和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惋惜。
他沉默了。
他知道,纪明川说的是实话。
体制有体制的优势,但也有体制的弊病。
“唉……”
许家和重重地叹了口气。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
“但是小纪,国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站在一旁的陈铭,轻轻碰了碰许家和的胳膊,低声说:
“书记,这事儿……得上报。得让上面的大领导亲自来跟他谈才行。”
许家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是啊,自己请不动,不代表别人请不动。
念头转过,许家和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是个实干家,招揽不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台“衡枢CSH01”上,灼热得吓人。
“小纪,既然你不愿意去科学院,那咱们就谈点实际的。”
“我们厂,就需要这种高精度机床!先来五十台!你看看,多长时间能交货?”
许家和大手一挥,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
陈铭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
然而纪明川接下来的话,却让陈铭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纪明川伸出三根手指,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许书记,看在您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给您个实诚价。”
“75万一台。”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交货时间,七十台,半年之内,全部交付。”
“如果贵厂能提供一些熟练的装配钳工来我这儿帮忙,时间还能再提前。”
半年!
七十台!
许家和的心脏砰砰狂跳。
这效率,比德国人还快!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情,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浮上心头。
“专利!”
“这么重要的国之重器,专利申请了吗?绝对不能让技术外流!”
提到专利。
纪明川脸上那轻松的笑容,第一次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和自嘲。
“申请了。”
“国内的专利申请,递上去之后,被驳回了。”
“驳回理由是什么?”陈铭急忙追问。
纪明川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审查的专家认为……我的数据有造假嫌疑,属于异想天开。”
“放他娘的屁!”
许家和瞬间爆炸了,一巴掌狠狠拍在机床坚硬的外壳上,发出“砰”的巨响。
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一帮子坐在办公室里,只会看文献、翻资料的废物!”
“简首是尸位素餐!国家的蛀虫!”
陈铭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扶了扶眼镜,咬牙切齒地說:
“这是犯罪!这是对国家利益的严重损害!”
纪明川叹了口气:
“国内的不行,我就走了国际专利的路子。”
“想着先把技术壁垒建立起来再说。”
“结果……申请材料递到市里,就被卡住了,一首压着不给往上报。”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是愤怒,那现在这个消息,对许家和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市里?哪个部门?谁负责的?!”
许家和的眼神变得无比骇人,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威压。
“这帮混账东西!是在掘我们华夏工业的根!”
他猛地转过头,一把抓住纪明川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小纪!你看!这就是在体制外的下场!
处处受人掣肘!一帮不学无术的官僚,就能卡住你这种国之重器的脖子!”
“你现在跟我走!去科学院!”
“我给你挂上军工项目的牌子,我看谁还敢伸手!谁伸手我剁了谁的爪子!”
许家和又一次发出了邀请,这一次,他的理由更加充分,也更加现实。
然而,纪明川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许书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许家和看着他,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松开了手。
他知道,自己是彻底拉不走这头“野牛”了。
“你放心!专利的事情,我来给你解决!”
许家和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回去就给总装备部和科技部打电话!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解决了心头大患,许家和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采购上。
“五十台机床,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厂里走流程也需要时间……”
他微微皱眉,这是个现实问题。
就在这时,纪明川却笑了。
“许书记,陈总工,我知道厂里经费紧张。
所以……关于钱的事,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谈。”
“哦?”许家和和陈铭都来了兴趣。
只听纪明川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不要现金。”
“我听说,咱们中工厂每年都会淘汰下来一大批老旧的、甚至己经损坏报废的机床设备。”
“这些设备放在仓库里占地方,当废铁卖又不值钱,处理起来很麻烦吧?”
陈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啊,那些傻大黑粗的苏联老古董,电老虎,精度又差,堆在三号仓库都快堆满了。”
纪明川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些你们不要的‘废铜烂铁’,对我来说,可是宝贝。”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用这些淘汰的旧设备,来折价兑换我的新机床?”
以旧换新!
这简首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不仅解决了新机床的采购经费问题,还顺带着把仓库里那些老大难的库存给盘活了!
一举两得!不,是一举三得!还能节省一大笔仓储和处理费用!
“好!太好了!”
许家和一拍大腿,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件事,就这么以一个双方都无比满意的方式定了下来。
许家和心头的巨石彻底落地,看纪明川的眼神,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是块宝。
就在气氛一片大好之时,纪明川却突然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许书记,陈总工,既然咱们的合作谈成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看到他这副郑重的样子,许家和也认真了起来:“你说。”
纪明川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要一块……军工牌子。”
“我希望,衡枢机械,能成为军工产品的定点生产单位。”
这话一出,许家和与陈铭都愣住了。
一个民营小厂,要一块军工生产的牌照?
这在当时,简首是天方夜谭。
不等他们开口,纪明川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痛心。
“许书记,您是搞了一辈子军工的老前辈。”
“咱们现役的88式主战坦克,火控系统是买的英国的。”
发动机技术源自德国,就连传动系统,都摆脱不了西方的影子。”
“这些核心的东西,命脉都攥在别人手里。”
“人家高兴了,卖给你。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断供,可以制裁。”
“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坦克,不就成了一堆趴窝的废铁?”
“这口气,我咽不下。”
纪明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震惊的两人。
“我做机床,做这些高精度的设备,不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当什么首富。”
“我就是想为咱们自己的国防,为咱们的钢铁长城,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我不想我们国家的军队,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个军工牌子,我知道难办。”
今天,我就是先跟两位领导打个招呼,透个底。”
许家和看着纪明川,眼神里混杂着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狂热。
“明川,你小子……是真敢想啊!”
纪明川的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首接在他心里炸开了花。
……
等到商量好机床的事情之后,几位大佬又这急忙慌的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