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在饥饿、伤痛与空白的夹缝中挣扎,黄落天如同一株被碾入泥泞却顽强扎根的野草,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身上的伤口在粗糙的自愈和偶尔寻到的、药性不明的野草敷用下,结成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后脑那折磨人的钝痛虽未完全消失,却不再时刻撕扯他的意识,化作一种沉甸甸的背景音。最显著的变化是力量。残破的身体仿佛被这场生死边缘的挣扎重新锻造过,干涸的妖脉深处,沉寂的力量如同地底的暗流,在极度的匮乏与求生意志的催逼下,竟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复苏、奔涌。
当他无意识地一拳砸向水中一条试图抢食的大鱼,竟将其震晕浮起时,他才惊觉——力量回来了。不再是重伤后的虚弱不堪,而是比记忆空白前更显凝练、更富爆发力的妖力在体内流转。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起微芒,他模糊地感知到,自己似乎站在了一个名为“小妖王”的门槛之上。这力量足以让他轻易撕裂虎豹,也让他在这片人类地界边缘,拥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食物不再是最大的困扰。湍急的河流成了他的粮仓。他无需再像影子般在垃圾堆旁逡巡,只需耐心潜伏于河岸边的礁石后,锐利的目光穿透水流,看准时机,妖力凝聚于指尖,或快如闪电地探爪,或引动水流形成漩涡陷阱,总能精准地捕获肥美的河鱼。烤鱼的香气第一次在这荒僻的河岸弥漫,驱散了长久萦绕的饥饿阴影。他甚至学会了用粗糙的石片刮去鱼鳞,用削尖的木棍串起,用钻木取火的笨拙方式点燃篝火。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却被一个看似无害的人类青年彻底粉碎。
那天清晨,露珠未干。黄落天正专注地在浅水区叉鱼。一个穿着干净布衣,面容和善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岸边,手里拿着几块热腾腾的饼子,笑容满面地招呼:“小哥!收获不错啊!饿不饿?来块饼子尝尝?刚出锅的!”
黄落天警惕地后退一步,金色的瞳孔审视着对方。食物的香气确实,但那人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光芒,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恶意,纯粹而冰冷,与饥饿无关,似乎仅仅因为他是“妖”。
他沉默地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鱼叉。
“哎呀,别怕嘛!” 青年笑着又靠近几步,将饼子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多不容易。这饼子算我请你的,交个朋友?” 他的笑容依旧,但黄落天捕捉到他另一只手悄悄缩进了袖子里。
就在黄落天犹豫的刹那,青年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贪婪和杀意!“动手!” 他一声低喝!两个手持淬毒猎叉、脸上蒙着布的汉子猛地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窜出,叉尖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带着破风声,一左一右狠狠刺向黄落天的胸腹要害!配合默契,显然是惯于此道的道士!
陷阱!赤裸裸的、针对他“妖”的身份的陷阱!
那一瞬间,黄落天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恍然大悟般的悲哀。
原来,即使他只想在边缘安静地捕鱼求生,即使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类,仅仅因为他是妖,就足以成为被猎杀的理由。人类对妖的恶意,无关恩怨,无关对错,只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你死我活的仇视!
“吼——!”
生死关头,小妖王的妖力轰然爆发!淡黄色的光芒瞬间笼罩全身!他不再压制那枚紫欢金铃,任由它在妖力激荡下发出尖锐刺耳的“叮铃铃铃——!!!” 音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向三个道士!
两个持叉的汉子首当其冲,惨叫一声,耳鼻瞬间涌出鲜血,动作瞬间变形!黄落天如同暴怒的凶兽,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拍飞了两把淬毒猎叉!紧接着,他一个旋身,尾巴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在为首青年的胸口!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青年惨嚎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口喷鲜血,昏死过去。另外两人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停留,连滚爬爬地拖着昏死的同伴,仓皇逃入林中。
黄落天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没有追击,只是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和那几块被踩踏得稀烂的饼子。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杀意和冰冷的算计,彻底浇灭了他心中对人类社会最后一丝模糊的幻想和侥幸。
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沉默地走回自己临时的栖身地——一个干燥的岩缝。里面堆着他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当”:几条用坚韧草茎串起、在岩壁上风干的咸鱼;几件在河边捡来的、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粗布衣裳(被他仔细清洗过);几个用大树叶包裹起来的、沾着晨露的野果;还有一块磨得还算锋利的燧石。
他默默地收拾着。将干鱼捆扎好,用捡来的破布包起;把还算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遮住了那些狰狞的伤疤;野果小心地放进怀里;燧石贴身藏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静静垂在尾巴根部的紫欢金铃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和血迹,冰冷的触感下,似乎有一丝微弱而熟悉的悸动传来。
该走了。
离开这片充满排斥、恶意和冰冷河水的地方。
去一个…也许能接纳他的地方。
妖界。
他并不知道妖界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更好。但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给他一种模糊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归属感。
总好过在这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随时可能被一张带着伪善笑容的饼子引入陷阱。
收拾好简陋的行囊,黄落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挣扎求生、也差点命丧于此的河岸。
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血色,如同他心中刚刚冷却的愤怒。他转过身,不再犹豫,迈开脚步,朝着远离人类村庄、远离河流、远离南国方向的莽莽群山深处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坚定。那枚系在尾巴上的紫欢金铃,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叮铃…叮铃…”声,在这片即将告别的土地上,敲响了他孤身东行、寻找未知归属的序曲。
前方是陌生的妖界,身后是冰冷的人间,而他,一个带着空白的记忆和一枚神秘铃铛的小妖王,踏上了寻找“我是谁”与“何处是归途”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