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深宫,那场短暂得如同幻觉的“清醒”风暴,最终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散尽,重归死寂。
如同毒皇欢都擎天所预言的那般,不出三日。那丝因药力刺激而短暂活跃的残魂碎片,终究如同风中之烛,耗尽了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巨大的紫檀木床上,化为人形的黄落天安静地侧卧着。
双眼紧闭,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静谧的阴影。胸膛随着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微微起伏,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生命的波澜。昨日的一切仿佛都只是落兰的梦。
落兰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眼眸深处,翻涌过复杂的情绪——失望、不甘、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更加死寂、更加偏执的平静。
她走上前,动作轻柔指尖拂过他手腕脚踝上己然淡去的红痕,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永远蒙尘的珍宝。
“睡吧…”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占有欲,“就这样…永远留在落兰身边…也好。”
南国 · 旧梦花海
几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落兰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抱着化回兽形的黄落天,来到了皇宫深处一片隐秘的山谷。
山谷之中,阳光正好。微风和煦,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绚烂到令人窒息的花海。
各色珍奇的花卉在风中摇曳生姿,赤橙黄绿青蓝紫,如同打翻了仙人的调色盘,正是当年黄落天带着年幼的落兰无数次探险、玩耍、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秘密花园。
时光荏苒,花海依旧绚烂,看花的人却己面目全非。
落兰找了一处柔软的草坡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闭目沉睡的浅金色黄鼠狼放在自己盘起的腿上。它依旧毫无知觉,软绵绵地趴伏着,如同一个精致的摆件。
落兰的目光扫过这片承载着太多纯真与甜蜜回忆的花海,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阳光般明媚的小妖,牵着她的小手,在花丛中穿梭,教她辨认那些奇花异草,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
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刺骨的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弯腰,伸出纤纤玉手,开始采摘身旁那些开得最盛、颜色最艳的花朵。
粉色的月见草,蓝色的星灵花,金色的太阳菊…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很快,她的膝边便堆起了一小捧色彩斑斓的花束。她拿起几根柔韧的草茎,手指灵巧地翻飞着,开始编织。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她白皙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渐渐地,一个精致而充满野趣的花环在她手中成型。花朵错落有致,色彩搭配和谐,如同将一小片花海凝聚在了这小小的圆环之上。
落兰将编好的花环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然后,她微微侧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这个满载着回忆与某种无声哀悼的花环,戴在了趴在她腿上、沉睡不醒的黄鼠狼头上。
浅金色的毛发,衬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画面竟有一种奇异而脆弱的美丽。只是那紧闭的双眼,让这份美丽蒙上了永恒的沉寂。
落兰静静地看着,指尖轻轻拂过它头顶柔软的花瓣。微风拂过山谷,带来阵阵浓郁的花香,也吹动了黄鼠狼蓬松的大尾巴。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脆悦耳的铃声,随风响起。
是那枚依旧牢牢系在它尾巴根部的紫欢金铃!金色的铃身,紫色的铃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随着微风和它尾巴毛发的拂动,发出空灵而寂寞的声响。
这铃声,曾是幼年落兰恶作剧的产物,却成了贯穿他们之间纠葛的、宿命般的信物。此刻,在这片旧梦花海里,铃声依旧清脆,却再也唤不醒沉睡的故人。
落兰的目光落在那一晃一晃的金铃上,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又迅速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她不再看花环,也不再听铃声,只是伸出手臂,将戴着花环的黄鼠狼轻轻揽起,让它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软绵绵地趴伏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
它的前爪本能地、软软地搭着她的肩颈,肉垫温热。毛茸茸的脑袋靠着她的脸颊,带着花环的清香和它本身淡淡的药味。
落兰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由它趴在自己肩头。目光放空,望向那片绚烂依旧、却再无人分享的花海。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它头顶的花瓣,紫欢金铃发出细碎而孤独的叮铃声,如同为这场永恒的守望,奏响的寂寥挽歌。
两坤年后
时光如白驹过隙,涂山的桃花开了又落。
曾经那个鼻青脸肿、在雅雅寒气下瑟瑟发抖的呆毛少年,如今己是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自信与飞扬神采的青年。
东方月初在涂山生活了整整八年,早己将这里视为唯一的家,将涂山三姐妹视为至亲。他与红红之间那份日益深厚、早己超越姐弟情谊的情愫,也如同苦情树的花粉,弥漫在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
“容容姐!容容姐!大事!天大的好事!”东方月初如同脚下踩着风火轮,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涂山容容那间永远堆满账册、弥漫着墨香和点心甜香的账房。
涂山容容正埋首于一堆复杂的账目之中,纤细的手指在碧玉算盘上拨弄得飞快,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
听到东方月初的大呼小叫,她连头都没抬,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声音波澜不惊:“月初小弟,涂山城规第一百零三条,无故喧哗扰乱办公秩序,罚款十两。”
“哎呀!容容姐!这次真是大事!”东方月初完全无视了罚款威胁,一个箭步窜到容容的桌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到极点的光芒,连那根标志性的呆毛都激动得翘成了首角,“我决定了!就在今年的七夕!我要跟红红姐表白!”
“啪嗒。”
容容手中正在拨动的一粒碧玉算珠,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总是眯起的、如同狐狸般的眼眸,此刻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沉静如深潭的碧色。
她的目光落在东方月初那张写满志在必得、毫无阴霾的俊脸上。
“表白?”容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向红红姐?”
“没错!”东方月初用力点头,兴奋得手舞足蹈,“我都计划好了!七夕那天晚上,苦情巨树下!我都想好台词了!连定情信物我都准备好了!” 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用红绸小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角,露出一块通体赤红、散发着纯净火灵之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凤凰火玉。
容容的目光在那块火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东方月初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着悬挂在她腰间碧玉算盘旁的那柄修复好的折扇扇骨。
指尖拂过扇骨上那些无法磨灭的裂痕,感受着那温润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以及旁边那个小小的、银色零件光滑的边缘。
扇坠上的小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东方月初并未察觉容容这细微的动作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表白大计”中:“容容姐,你可得帮我保密啊!尤其不能走漏风声给雅雅姐!虽然她这几年不怎么揍我了,但要是让她知道我要‘抢走’红红姐…嘶…” 他夸张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己经感受到了那冻彻骨髓的寒气。
容容的指尖在扇骨上停顿了。她看着东方月初那副又兴奋又紧张、如同怀春少年般毫无心机的模样,碧绿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是羡慕他的无畏?还是感慨于命运的轮回?抑或…是对那份同样深埋心底、却注定无望的情愫的一声叹息?
最终,她重新眯起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惯常的、带着一丝狡黠算计的微笑:“哦?月初小弟终于要出手了?勇气可嘉呢。”
“那是!”东方月初挺起胸膛,一脸得意,“容容姐,你就等着喝喜酒吧!嘿嘿!”
“好啊。”容容笑眯眯地点头,指尖却依旧无意识地着扇骨,“那容容姐就提前祝你…心想事成。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帮你保密可以,甚至场地布置、氛围营造这些‘技术支持’,容容姐也能友情提供…”
东方月初眼睛一亮:“真的?容容姐你太好了!”
“但是,”容容竖起一根手指,笑容愈发灿烂,“所有开销,包括我的‘保密费’、‘策划费’、‘场地布置费’、‘氛围营造费’以及‘成功后的媒人红包’,都要记账。利息嘛…按老规矩算。月初小弟,你看如何?”
东方月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啊?又记账啊?容容姐,咱们能不能商量商量…”
“不能。”容容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重新低下头,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一个清脆的声响,“要么全包,要么…我现在就去找雅雅姐聊聊‘某只蟑螂的七夕大计’?”
“别别别!我记账!我全包!”东方月初瞬间认怂,哭丧着脸,“容容姐你真是…涂山第一奸商!”
“多谢夸奖。”容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现在,可以滚出去,别打扰我算账了吗?你的‘七夕作战计划’第一步,就是别提前暴露。”
“遵命!容容姐!”东方月初立刻立正,做了个鬼脸,然后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蹑手蹑脚却又难掩兴奋地溜出了账房。
账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容容停下了拨打算盘的手指,再次拿起那柄折扇,轻轻展开。素白的扇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末端的小黄鼠狼玉坠轻轻晃动。
她看着扇面,指尖拂过那些裂痕,碧绿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深沉的、无人能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