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鎏金兽炉吐着清雅宁神的安息香。
叶南栖跪坐在萧景珩身侧的软榻前,面前摊开着内侍刚刚送来的金疮药、干净细布和一盆温水。
“太子哥哥,真的不用等太医吗?” 她看着萧景珩肩胛处那片被血浸透又干涸的衣料,眉头拧得死紧。
处理这伤口难免要褪衣,虽说他们是未婚夫妻,却好歹并未过门,终是不太妥当。
偏刚才那几个被叫进来的内侍,一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口口声声说自己手笨,万一碰疼了太子贵体万死难辞其咎,死活不肯上手。
而去请的太医又还没到……
伤口久了也怕发炎……
正想着,萧景珩己然褪下了半边外袍,露出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肩背。
那道被石锥擦破的伤口约莫两寸长,不算深,但皮肉外翻,边缘红肿,渗着血丝,在白皙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太医过来也需时间,这点小伤,等不及他们磨蹭。”
萧景珩声音平淡,侧着头,视线落在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上,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看着那伤口,叶南栖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方才策马狂奔时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全化作了小心翼翼。
她没再犹豫,用浸了温水的软布,开始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和尘土,指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疼吗?”她小声问,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
萧景珩背对着她,坐姿依旧挺拔如松。微微侧头,能看到她低垂专注的眉眼和抿紧的唇线。
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像羽毛拂过心尖,带来一丝奇异的痒。
“无碍。”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闻言,叶南栖不再多问,专心处理伤口。
用烈酒再次仔细清理创面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的绷紧,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动作更快了些,将上好的金疮药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剪裁好的干净细棉布一圈一圈仔细包扎起来。
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温热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电流感。
殿内很静,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为了打破这莫名有些粘稠的沉默,叶南栖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题:“太子哥哥,大婚的事宜…处理得如何了?只剩下两个月了,能赶得及吗?”
她一边问,一边将绷带打了个精巧又牢固的结。
萧景珩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束缚感,以及她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心湖微澜。
他淡淡道:“嗯,礼部和内务府己在加紧操办,我也派人在盯着,没有问题。”
叶南栖打好最后一个结,手指又在肩上轻轻按了按,确认包扎牢固。
随后,她绕到萧景珩身前,微微歪着头看他,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说起来…太子哥哥当时为何把日子定在两个月后?我以为,依着规矩和筹备的繁复,怎么也得半年往后吧?”
她眨眨眼,“难道是太子哥哥迫不及待想娶我过门了?”
后半句带着点惯有的调侃,试图冲淡刚才的凝重。
然而,这句话却像是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了萧景珩心底那片幽深的湖。
为何定在两个月后?
一开始,他确实因她失忆有所顾虑,并不想那么早成婚。
首到那日在云锦阁碰见她主动接近老三……一股强烈到近乎暴戾的占有欲便瞬间攫住了他。
什么徐徐图之?他只想立刻、马上把她锁在东宫,盖上他太子妃的印鉴,让所有人都知道——
她是他的!
这份汹涌的占有欲来得如此猛烈而陌生,让他自己都心惊。
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冷静之后,才将婚期定在了两个月后。
两个月,不长不短。
足够礼部忙碌。
也足够……给她一个缓冲期。
一个让她恢复记忆后可能反悔的余地。
他虽不想承认,但内心深处却是在害怕的。
害怕她有一天会突然想起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想起对萧景玦的痴情,害怕她会后悔,会想要逃离这桩合作性质的联姻。
他内心阴暗而隐秘的想着——
若是这两个月中,她并未恢复记忆,那……便是天意……
“嗯。” 萧景珩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顿了顿,仿佛经过了极其慎重的考量,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
“栖栖,你如今…毕竟是失忆之身。若在这两月之中,你恢复了记忆,想起过往种种…觉得嫁入东宫非你所愿…”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叶南栖的小脸上。
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轮廓,长睫如蝶翼般低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只需告诉我一声,我会安排。”
闻言,叶南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安排?太子哥哥打算如何安排?”
她凑近一步,几乎能看清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语气,“难道…太子哥哥还真舍得与我退婚不成?”
先前一整年她那样大张旗鼓的痴缠九皇子他都不退婚,她若是现在恢复记忆了想退婚,他便愿意了?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戏谑,像只试探的小猫,伸出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萧景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带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力量。
他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薄唇紧抿,喉间仿佛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想回答。
他更不想听到那个假设性的答案。
舍得?
怎么可能舍得。
他恨不能立刻将她锁在身边,寸步不离。
什么退婚,什么安排,那只是他给自己、也是给她留的最后一道自欺欺人的藩篱。
最终,所有的汹涌心绪都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化作唇边一丝极淡的弧度,和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寝殿内,烛火噼啪轻响,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只有那未尽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张力。
叶南栖挑眉看他,却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