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随你。”
隔着厚重的门板,那西个字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在寂静里,也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放弃的漠然。
随你。
他放手了。以一种最冰冷、最伤人的方式。
门外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刚才强撑的愤怒和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茫。眼泪无声地淌着,滑过脸颊,滴落在深灰色的羊毛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他捏着我下巴的力道似乎还残留着,带着屈辱的痛感。那句“摔得太难看”像淬了毒的针,反复刺穿着心脏。在他眼里,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胃里一阵翻搅,是晚上那盆红油翻滚的水煮鱼在作祟,还是情绪激烈起伏带来的生理反应?我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
不行,苏晚。不能倒在这里。
为了安安。更为了……那个该死的、必须成功的独立展览。
我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客房的盥洗室。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下了眼里的酸胀和胃里的不适。镜中的女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眼底深处,那簇被他用“愚蠢”和“风险”试图掐灭的火苗,却在屈辱和冰冷的浇灌下,烧得更旺了。
证明。必须证明。
……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冰与火的炼狱。
“溯光”工作室成了我唯一的堡垒。我把自己彻底埋了进去,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设计稿的最终定稿、与策展团队没日没夜的会议、场地布置的每一个细节确认、宣传方案的反复推敲……每一件琐事都亲力亲为,力求完美。睡眠压缩到极限,咖啡成了维持运转的燃料,眼底的青影浓得化不开。
那个空旷冰冷的“家”,彻底成了只是睡觉的旅馆。回去时,往往己是深夜或凌晨。玄关的灯依旧亮着,餐桌上的恒温罩下也依旧温着精致的夜宵,只是旁边多了一杯温热的牛奶。
但我和韩承烨,再没有碰面。
仿佛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却看不到他的人影。偶尔在清晨的厨房,听到他在客厅压低声音讲电话处理公务;或者在深夜,听到隔壁主卧浴室传来的隐约水声。
沉默,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最深的鸿沟。比争吵更冰冷,比对峙更伤人。
“苏总,城南旧工厂艺术区那边的场地负责人刚又打电话来催了,”助理小唐抱着文件,脸上带着忧色,“说我们预付款还差百分之三十没到位,再拖下去,他们可能要考虑其他客户了……”
心猛地一沉。独立展览最大的压力——资金链。为了摆脱韩承烨的阴影,我拒绝了所有可能与他相关的投资渠道,工作室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在支付了前期费用后,确实捉襟见肘。那百分之三十,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知道了。”我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声音沙哑,“我来想办法。跟对方说,最迟后天,款项一定到位。”
小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窒息感阵阵袭来。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又来了,比之前更强烈。我冲到盥洗室,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像纸,眼底是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慌。
我撑着冰冷的台面,深吸几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恶心。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林慕白”的名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现在,任何一根稻草,我都想抓住。
“苏晚?”林医生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听你声音不太对,最近还好吗?”
“还好,林医生。”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是工作室有点忙。”
“注意身体。”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程磊的案子,判决下来了。十五年,不得减刑。他……精神彻底垮了。在里面闹了几次自杀未遂。”
程磊……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本就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那个曾经举着刀想伤害安安的疯子,彻底被关进了高墙之内。本该是解脱,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阵更深的疲惫和……物伤其类的悲凉。
“知道了。”我声音干涩,“谢谢林医生告知。”
“还有件事,”林慕白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谨慎,“上次诊疗录音的备份……我这边收到了一份匿名警告。对方似乎很忌讳那些录音被公开,或者……被用作其他用途。”
匿名警告?忌讳录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韩承烨?还是……程磊背后残余的势力?那片看似被韩承烨扫清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散去。
“林医生,你……”
“放心,录音很安全。”他打断我,语气带着安抚,“我只是提醒你,苏晚,你现在的位置……树大招风。万事小心。”
树大招风……万事小心……
挂了电话,林慕白的警告和胃里的翻搅感交织在一起,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我看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立无援的恐慌瞬间灭顶而来。
展览资金缺口,程磊的阴影,林慕白的警告,还有身体莫名的抗议……所有压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盥洗室光洁的地砖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试图汲取一丝清醒。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为了安安。为了“溯光”。
我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手机,通讯录滑到最底下那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名字——一个大学时交情不错、后来自己创业做文创基金的师兄。
电话接通,寒暄了几句,我艰难地开口:“师兄……有个项目,想请你看看……”
……
夜幕低垂。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的“家”。玄关的灯亮着,像无声的嘲讽。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冷白的光。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又来了,比之前更汹涌。我捂着嘴,踉跄着冲向一楼的客用洗手间,反手锁上门,再也忍不住,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晚上只勉强喝下去的几口粥全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却还在痉挛着干呕,胆汁的苦涩弥漫了整个口腔。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我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马桶,大口喘着气,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停住。
寂静。
过了几秒,传来两声极轻的敲门声。
“苏晚?”是韩承烨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模糊。
我没有力气回应,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只是蜷缩着,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水。
门外又安静下来。
我以为他走了。
然而,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门是锁着的。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金属摩擦声。
咔哒。
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走廊的光线泄进来,勾勒出韩承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落在蜷缩在地砖上、脸色惨白如鬼的我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刮过我额角的冷汗,我因呕吐而泛红的眼眶,我微微痉挛的胃部。
然后,他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冷冽的气息。没有问一句“怎么了”,甚至没有弯腰扶我。
他只是走到洗手台边,拧开水龙头,拿起旁边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透,拧干。
接着,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温热的、带着湿气的毛巾,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首接覆在了我的额头上。
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强撑的硬壳。
“去医院。”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