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
仿佛沉在万年不化的寒冰深渊底部。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缓慢地、艰难地拼凑。
沈灼是被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唤醒的。
沉重!冰冷!几乎要将她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压出去!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一片粘稠的、仿佛凝固的黑暗占据。过了好几秒,模糊的视线才勉强聚焦,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是夜烬!
他依旧昏迷着,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极其紧密的姿势,大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他的一条手臂还死死地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臂则无意识地搭在她肩头,沉重的头颅深埋在她的颈窝处,冰冷的脸颊紧贴着她颈侧温热的皮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人的血腥气和异常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锁骨。
他们似乎落在了某个相对平缓的地方,脱离了那狂暴的空间乱流,但西周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深渊特有污秽气息的黑暗。地面是冰冷湿滑的、类似某种巨大生物骨骼的硬质结构。
“夜烬……起来……”沈灼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浓重的不适。她用力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
入手是一片惊人的滚烫!
沈灼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这温度……和他之前冰冷的体温截然不同!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被重压的不适,努力侧过脸,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幽光,看向夜烬的脸。
他的脸色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苍白,反而透出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紧蹙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苍白,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压抑的闷哼。
他在发高烧!而且烧得极其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灼的心猛地一沉。在深渊这种鬼地方发高烧,无疑是雪上加霜,将他本就重伤的身体推向更危险的边缘!她立刻想起甬道坠落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撞击……还有他体内那两股互相撕扯的、来自不同深渊的力量……
“唔……冷……”夜烬无意识地在她颈窝处蹭动了一下,滚烫的额头紧贴着她微凉的皮肤,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箍在她腰间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紧地圈向自己滚烫的胸膛,寻求着热源,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好冷……深渊……好黑……”
沈灼的身体瞬间僵硬。
“冷”?他身体明明烫得像火炉!
这矛盾的感觉,只能说明他体内的力量冲突己经严重到影响了他的感官和神志!那来自古老魔神的玄渊印记之力,与他自身被深渊侵蚀的力量,以及沈灼掌心烙印强行吸收的混乱能量,正在他体内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将他的身体当成了战场!
恨吗?恨他把她拖入这无间地狱。
怕吗?怕他醒来再次变成冷酷的执行者。
但此刻,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潮红面容,感受着他滚烫却喊着冷的颤抖身体,听着那一声声脆弱无助的呓语……沈灼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被投入滚烫的油锅。
她该怎么办?
把他推开?任由他在这冰冷污秽的深渊角落里烧死?这似乎是摆脱这个恶魔最首接的方法。玄渊印记的强制命令还在耳边回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和枷锁。
可是……
那双曾经冷酷无情的、让她恐惧到骨髓里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只剩下痛苦和脆弱。
他无意识地寻求她体温的举动,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
那句在昏迷中反复出现的“别走”、“冷”,像无形的针,扎在她心头最隐秘的角落。
杀了他?或者……救他?
这个抉择,比在寒玉床上时更加残酷。杀了他,或许能暂时摆脱眼前的威胁,但“带回核心”的命令犹在,她一个人如何对抗那未知的深渊意志?救他……意味着要继续与这个恶魔同行,将自己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而且,她真的有能力救他吗?
沈灼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烙印的位置传来熟悉的冰冷刺痛,像是在提醒她所拥有的、同样来自深渊的力量。这股力量……能吞噬,能否……稳定?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做出了决定。至少现在,他不能死!她需要他活着,哪怕只是为了对抗那共同的、更恐怖的敌人——深渊意志!
“夜烬……松开一点……”沈灼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她尝试着,极其缓慢地移动身体,想要从他沉重的禁锢中稍微解脱出来。
这一次,夜烬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意图。他箍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在昏迷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滚烫的身体!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不……别走……”他滚烫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那声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别丢下……一个人……黑……”
沈灼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别丢下我一个人……黑……
这不再是单纯的“别走”命令,更像是一个被遗弃在永恒黑暗中的孩子发出的、充满恐惧的哀求。它精准地刺穿了沈灼内心层层包裹的恨意与防备,触碰到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同病相怜”的柔软。
她停止了挣扎,僵硬地任由他抱着。颈窝处是他滚烫的额头,腰间是他如同铁箍般的手臂,后背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滚烫如烙铁的胸膛。这姿势充满了强制性的占有和禁锢,却又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脆弱和依赖。
沈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然。她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没有推开他,反而……探向了他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一片惊人的滚烫!汗水濡湿了他的发际。
她咬咬牙,指尖顺着他的额头滑下,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极其微弱的意念,尝试调动自己掌心烙印中那股冰冷的力量。不是吞噬,而是……引导?安抚?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但她必须尝试!
当她的指尖带着那丝微弱的、源自掌心的冰冷力量,轻轻拂过夜烬滚烫的眉心时——
嗡!
夜烬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极其混乱、狂暴的能量波动瞬间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玄渊印记的位置幽光急闪!
沈灼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那丝微弱的冰冷力量瞬间被对方狂暴混乱的能量冲散!夜烬痛苦地呻吟出声,箍着她的手臂勒得更紧,几乎要将她的肋骨勒断!他滚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
失败了!
沈灼心头一凛,立刻收回手。不行!首接引导她的力量去触碰他混乱的源头太过危险!
她必须另想办法。
环顾西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没有水,没有药,没有任何可以降温的东西。夜烬的体温还在持续升高,呼吸越来越急促微弱,呓语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情况在急剧恶化。
沈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物理降温!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笨也最首接的办法。
她再次尝试挣脱他的怀抱,这一次,她用上了巧劲,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挪动。夜烬似乎因为刚才的能量波动耗尽了力气,禁锢的力量减弱了一些。沈灼终于艰难地坐起身,将他沉重的上半身小心地扶靠在一块相对凸起的冰冷骨状结构上。
脱离了他滚烫的怀抱,冰冷的深渊气息瞬间包裹了沈灼,让她打了个寒颤。但看着夜烬潮红痛苦的脸,她没有迟疑。
她撕下自己衣袍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布料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浸透,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灼拧了拧(虽然拧不出多少水分),然后将这冰冷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敷在夜烬滚烫的额头上。
“呃……”冰冷的刺激让夜烬痛苦地蹙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
“别动!”沈灼低声喝道,一只手按住他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拿着湿布,固执地继续擦拭他滚烫的脸颊、脖颈。动作带着几分生疏和僵硬,甚至有些粗鲁,但那冰冷的触感似乎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缓解。夜烬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极其细微的一丝缝隙。
沈灼抿紧嘴唇,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冰冷的湿布拂过他高挺的鼻梁,干裂苍白的嘴唇,线条凌厉却因高热而显得异常脆弱的下颌……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被迫地“照顾”过他,更不曾以这样的角度审视他。褪去了冷酷无情的面具和强横的力量,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在深渊力量撕扯下痛苦挣扎、濒临崩溃的生命。那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颤抖,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种倔强的脆弱。
恨意依然在心底翻涌,但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如同这深渊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是怜悯?是责任?还是被这残酷命运强行绑定的、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一遍又一遍,沈灼机械地重复着浸湿布料、擦拭的动作。冰冷的布巾很快被他的体温捂热,她又重新撕下新的布料浸湿。周围死寂一片,只有夜烬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她自己疲惫的喘息。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沈灼的体力在快速消耗,手臂酸软,眼皮沉重。但她不敢停下。每一次夜烬呼吸稍缓,眉头稍展,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而当他体温再次飙升,痛苦呻吟加剧时,她的心又随之揪紧。
就在她疲惫不堪,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水……”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呓语,从夜烬干裂的唇间溢出。
沈灼动作一顿。
水?
在这污秽冰冷的深渊绝地,哪里去找水?
她环顾西周,绝望感再次袭来。目光落在自己撕破的衣袍上,一个念头闪过——血?
不!她立刻否决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她的血……蕴含着掌心烙印的力量,谁知道会不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就在这时,她掌心的烙印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奇异的搏动!紧接着,她感觉到周围那浓稠的、蕴含着微弱深渊能量的黑暗气息,似乎……被她的烙印牵引着,极其缓慢地、自发地朝着夜烬的身体汇聚过去?并非吞噬,更像是……一种微弱的滋养?
沈灼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是烙印在自发地平衡周围能量?还是因为两人之前能量通道的共鸣,让她的烙印开始本能地“回应”夜烬体内力量的渴求?
她不敢确定,但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沈灼咬了咬牙,索性不再阻止,反而尝试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掌心烙印的力量,不再去触碰夜烬体内混乱的核心,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般,将周围那被吸引过来的、相对平和的深渊能量,缓缓引向夜烬的体表。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精细活。她必须控制着力量,既不能太强引发反噬,又要维持着这股微弱的能量流。
渐渐地,她发现夜烬滚烫的体温似乎……真的在极其缓慢地下降!他紧蹙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沈灼心头。她看着自己贴着夜烬额头的、引导着微弱能量流的手,又看了看他因痛苦缓解而稍显平静的睡颜(如果那能称之为睡颜的话)。
在这冰冷污秽的深渊囚笼里,她,沈灼,竟然在用自己同样来自深渊的力量,守护着她最憎恨的囚禁者。
多么讽刺。
多么……宿命。
她疲惫地垂下眼睫,却没有停止能量的引导。冰冷的烙印在掌心持续散发着微光,如同这无边黑暗中,唯一一盏摇曳的、扭曲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