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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罗薇那声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尖叫，是罗烬意识沉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死亡的炽白，如同冻结的星河，凝固在他的视网膜上。矿船主炮口凝聚的灭世光焰，带着湮灭万物的气息，将他残破的意识彻底冻结。他甚至能“听”到那冰冷的电子倒计时在灵魂深处敲响最后的丧钟。
1…
就在意识彻底熄灭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的身体！不是来自头顶的毁灭光束，而是侧面！那力量狂暴、迅捷、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蛮横！
轰！！！
天旋地转！恐怖的音爆在耳边炸开！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身体被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狠狠砸进了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和臭氧味的泥土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喉头一甜，腥热的液体再次涌上，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彻底陷入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船，在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海中艰难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低沉、压抑、永不停歇的嗡鸣，如同某种巨大机械怪兽的心跳，带着地面微微的震颤，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固执地敲打着他的耳膜。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高温灼烧金属的焦糊味、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甜腥气、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种…仿佛无数生物被焚烧殆尽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灰烬气息。
冰冷，坚硬，粗糙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金属板？还是岩石？
罗烬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而昏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由粗大锈蚀管道和厚重合金板拼接而成的穹顶，上面凝结着厚厚的、油腻腻的黑色污垢。几盏功率不足的昏黄矿灯镶嵌在管道缝隙里，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
他躺在一块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隔热纤维。右臂被粗糙的、浸透着暗红血迹的生物皮绷带紧紧包扎固定着，钻心的剧痛并未减轻分毫。左肩的撕裂伤似乎也被处理过，涂抹着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膏药，火辣辣地疼。
而那条左臂…
罗烬的心脏猛地一沉！
它依旧沉重、冰冷、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暗金色的裂纹如同丑陋的蛛网，从指尖一路蔓延到肩膀，甚至隐约爬上了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裂纹深处，熔金般的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如同冷却火山岩般的暗红，以及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冰冷刺痛。整条手臂的金属质感更加明显，皮肤下的肌肉纹理彻底僵硬，甚至呈现出一种哑光的、如同劣质合金般的灰暗色泽。五指微微弯曲，关节处发出艰涩的摩擦声，每一次尝试移动，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反噬…更严重了。每一次动用那股力量，都将他向非人的深渊狠狠推近一步。
“小薇…” 他猛地想起妹妹，不顾身体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环顾西周。
“醒了就老实躺着，别浪费药。”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罗烬猛地转头。
是那个背弓的高大男人，苍牙。
他就坐在离金属平台不远的一块巨大齿轮状废弃零件上，如同盘踞的岩石。巨大的惨白骨弓随意地靠在脚边，弓弦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褪去了斗篷，露出一身同样灰白色的、用某种坚韧兽皮鞣制的贴身劲装，勾勒出如同钢铁浇铸般的强悍体魄。灰白色的头发剃得很短，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劈，线条冷硬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此刻正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感情地审视着罗烬，尤其是他那条异化的左臂。
在他脚边不远处，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罗薇！
她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同样灰白色的粗糙皮毯，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她似乎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小眉头也紧紧皱着，苍白的小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恐惧，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带着破风箱杂音的轻咳。每一次咳嗽，小小的身体都会痛苦地抽搐一下。
看到妹妹还活着，罗烬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攥紧。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是…哪里？” 罗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遗民部落。‘炉渣区’。” 苍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罗烬身后。
罗烬艰难地侧过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巨大、昏暗、由各种废弃金属构件和巨大管道支撑起来的空间边缘，矗立着一座令人心悸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由厚重暗红色合金铸造而成的圆柱形熔炉！炉体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高温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无数粗大的、同样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连接在炉体上，一首延伸到穹顶深处。炉体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凝结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金属熔渣。
此刻，熔炉正发出低沉压抑的嗡鸣，炉体表面温度极高，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变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炉顶的巨大密封盖正缓缓开启，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焦糊味、腐烂甜腥气和高温金属蒸汽的恶臭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紧接着，几具被厚厚白色裹尸布包裹的、形状扭曲的物体，被粗大的机械臂从炉顶投入那暗红色的、翻滚着气泡的熔融金属池中！
嗤——！！！
剧烈的反应瞬间发生！白烟混合着刺鼻的焦臭冲天而起！裹尸布和里面的物体在接触到熔融金属的瞬间，便如同投入火焰的油脂，迅速消融、碳化、最终化作缕缕黑烟和漂浮在金属液面上的灰白残渣！
焚尸炉！
神庭矿船倾泻下来的、带有重度辐射污染的垃圾，以及部落里无法救治的感染者…最终归宿就是这里！被投入这永不熄灭的熔炉，化为最原始的炉渣！
罗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终于明白空气中那股深入骨髓的灰烬气息从何而来。这里是遗民部落处理死亡和污染的地方！是垃圾星最残酷生存法则的具象！
“咳…咳咳咳…” 罗薇被那刺鼻的气味和巨大的噪音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小脸皱成一团。
“小薇！” 罗烬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过去。
“省点力气。” 苍牙冷冷开口，目光扫过罗薇，“她的辐射病和肺部感染己经到了末期，部落的草药只能延缓，救不了命。”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罗烬的心脏！他看着妹妹痛苦咳嗽的样子，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将他吞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冰冷的金属左手，指关节因用力发出艰涩的摩擦声。力量…如果有足够的力量…
“你的‘容器’，很特别。” 苍牙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罗烬的思绪。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在罗烬那条异化的左臂上。“能吞噬神庭的能量武器…还有牵引场…闻所未闻。”
容器…又是这个冰冷的词汇。
“这不是容器！这是我…” 罗烬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卡住了。是什么？是诅咒？是怪物？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不重要。” 苍牙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重要的是，它现在在你身上。而神庭为了它，可以轻易抹平整个炉渣区。”
他走到罗烬面前，灰白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低沉而冰冷：“想让你妹妹活下去，只有一个地方能救她——部落深处的‘烬核熔炉’。只有那里的源能辐射和特殊药剂，才有可能压制甚至逆转她体内的辐射病变。”
烬核熔炉？罗烬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大纲中提到的关键地点。
“但那里，” 苍牙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只对‘有用’的人开放。尤其是…能承受‘熔炉试炼’的‘容器’。”
他微微弯腰，那双冰冷的灰白瞳孔几乎要贴到罗烬的脸上：“证明你的价值。控制住你手臂里那贪婪的‘东西’，活着通过试炼。你妹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扫过角落里蜷缩咳嗽的罗薇，又瞥了一眼那正在焚烧尸骸的巨型熔炉，意思不言而喻。
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扼住了罗烬的咽喉。他看着苍牙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工具般的冷酷，再看看妹妹苍白脆弱的脸庞，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别无选择的悲凉在胸腔里翻涌。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灰白皮衣、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她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
她将陶碗放在罗烬躺着的金属平台边缘。碗里是三块颜色发黑、边缘发硬、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块状物，隐约能看出是某种粗粮压制成的面包，但表面覆盖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油污，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机油、灰尘和…焚尸炉边特有的灰烬与焦糊的怪异气味。
“吃吧…刚出炉…边上…捡的…” 老妇人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很久没说过话，说完便低着头，蹒跚地走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管道阴影里。
焚尸炉边…捡的？
罗烬看着那三块沾着可疑油污、散发着怪味的腐面包，胃里一阵翻腾。这恐怕是处理尸骸时，被高温气流吹飞出来的、掉落在炉边相对“干净”区域的、未被彻底焚毁的…食物残渣？
屈辱和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苍牙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罗烬沉默了片刻。他看着陶碗里那三块象征着最低贱生存的面包，又转头看向角落里依旧在痛苦轻咳、气息微弱的妹妹。他那只冰冷的金属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裂纹深处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暗红光芒一闪而逝。
最终，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同样布满伤痕的右手，用尽力气抓起一块最小的、相对没那么脏的腐面包。没有看苍牙，也没有看那吞噬生命的熔炉。
他拖着沉重剧痛的身体，艰难地挪到罗薇身边。
“小薇…醒醒…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嘶哑，却努力放得轻柔。
罗薇迷迷糊糊地睁开无神的眼睛，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恐惧的余悸。当看到近在咫尺的哥哥，尤其是那条狰狞的金属手臂时，她小小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中再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
罗烬的心如同被那只金属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没有退缩，只是将那块小小的、沾着油污的腐面包，小心翼翼地递到妹妹干裂的唇边。
“乖…吃一点…吃了…才有力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罗薇看着哥哥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恳求的眼睛，又感受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胃里空荡荡的绞痛，恐惧和对食物的本能渴望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激烈交战。
最终，她伸出冰凉颤抖的小手，没有去接面包，而是轻轻抓住了罗烬递面包的右手手腕，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后，她低下头，如同受惊的小鸟啄食般，小心翼翼地、就着哥哥的手，在那块散发着怪味的腐面包上，极其轻微地咬了一小口。
干硬的面包屑沾在她苍白的唇边。
罗烬看着妹妹小口小口、艰难地吞咽着那难以下咽的食物，感受着她冰凉小手传来的微弱力量和依赖，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眼眶里的温热涌出来。
他默默地将剩下的两块更大、也更脏的腐面包，小心地藏进了自己破烂皮甲的内衬里。
苍牙站在阴影中，灰白色的瞳孔冷漠地注视着这对在焚尸炉边分享着“腐面包”的兄妹。当看到罗烬将剩下的面包藏起时，他那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