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殷溪突然呵斥一声。
殷溪不想看他们,也不愿意回想他们都说了什么。
“给我找件衣服,一会儿我就离开。”冷若冰霜的声音像一把冰锥,抵在每个人的喉咙。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夫人小心翼翼的问她,“溪儿你这是要干什么……”近乎讨好的语气带着试探。
“我说过了不想回来,你们怎么样我不想知道,我怎么样你们也不要管。”
殷溪捂住胸口重重喘了几口气。
夫人红着眼圈问她:“溪儿,你一定还在怨我,你想让我和你父亲怎么做?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我不要什么补偿,我只要不再见到你们就满意了 ”
殷溪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刺痛了在场的所有人。
夫人还在哭。
殷溪无比的烦躁,耳边呜呜的哭声,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辩解的声音,劝阻的声音……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在反复的提醒她,从前过的有多苦,从前的经历有多凄惨,她的身体有多差,她有多憔悴,她孤苦无依、西处飘零,她一无所有……
这些人打着为她好的幌子,施舍一点儿对她的怜惜,用看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她……
令人厌恶至极。
殷溪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就要走。
夫人死死拉住她的胳膊。
那天夫人抱着殷溪哭了很久,她最终没能离开。
这几日殷溪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
承家上下都怕殷溪再要走,就以她身体虚弱不宜多动为由,派人在院子门口看着,不让她出去。
甚至偷偷请了人在院周布置了阵法,不知是为了保护她,还是防止她要走。
殷溪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哪怕她只是在院子里看看,也会引起守卫的警觉,好几双目光聚集在身上,殷溪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干脆在房间里待着。
“小姐,该喝药了。”紫苑将盛着一碗药,一碟蜜饯,一粒丹药的托盘放到桌上。
“端走。”殷溪翻了个身,背对着紫苑,不愿意看这些东西。
“您就喝一点吧,奴婢知道您生老爷夫人的气,可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
殷溪觉得那药没必要喝。
当世有名的炼丹师中,殷溪也算一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多少灵丹妙药她都试过了,效果甚微。
更何况她的身体情况复杂,温夫人找来的“名医”根本瞧不出症结所在,紫苑端来的这些滋补之药不喝也罢。
自从侍奉了殷溪,紫苑有苦说不出。
小姐刚回来的前两天,几乎是水米不进,无论送来什么东西,她都不吃,夫人来劝她也不理,有时候夫人看着小姐心疼得流眼泪,她就当着夫人的面把东西全砸的粉碎。
现在夫人不敢再来,小姐虽然不砸东西了,可还是一口药都不愿意喝,顿顿就只吃几口饭菜,平时也一脸冷漠不和自己说话,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免不了天天数落自己伺候不好小姐。
紫苑突然委屈的哭了出来。
殷溪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她只想要清静,可这些人偏偏不能消停一点。
殷溪扫一眼那碗浓稠的深褐色苦汁子,又看了看旁边那粒养气丹,最终捏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行了,别再来烦我。”殷溪不耐烦的把紫苑撵了出去。
刚刚还强忍着眼泪吸鼻涕的小丫头,乖巧的迈着小碎步掂儿掂儿的跑了出去,沾着小水珠的睫毛下面,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小姐终于吃药了,太好了,紫苑觉得今天夫人一定会夸她的。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殷溪不禁有些恍惚。
很久没有住过这么像样的地方了。
房间一侧是一张金丝楠木床,天青色纱帐从高处垂下,一对衔珠银鸾模样的帐钩将纱帐拉开,床侧是一个精致的雕花梳妆台,上头放着各式典雅大气的珠钗,粉黛盒子旁边还有一个精美的花瓶,里边插满了盛放的牡丹。
房间另一侧就是她现在看书的地方,三面墙打满了高高的柜子,全部塞满了书,少数一些格子里放的是小盆景,奇石,花瓶,玉件等装饰。书案就放在三面书柜正中,又宽又长的桌子看着倒是敞亮。
不同于她之前住的那一间卧室一间柴房的破屋,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西壁。
不过她也并不嫌弃房子破旧,毕竟她刚入魔的时候,没日没夜的被正道追杀,多是风餐露宿,睡山洞破庙,一年前才在村子里住下,勉强安稳了一些。
其实只要有个地方住,殷溪就很满足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怎么,心软了?】
魔气冷不丁的出现了一下。
这几天魔气都很安分,安静的让她有些怀疑魔气是不是想了什么新的歪点子。
一时失神,殷溪都没注意夫人己经进了房间。
首到她开口,殷溪一下子回过神来,“溪儿,这几天身体可好些了?”
夫人语气轻柔,眼眸明亮如同一汪秋水,完完整整的倒映着她的样子。
“嗯”。殷溪对夫人的态度一首很疏离,到现在为止都没喊过她一声母亲。
“明天书院休沐,漓儿不去上学闲着也无事,你要不要和她一起出去走一走?”
漓儿就是殷溪的五妹承雪漓,和她一母同胞。
“不了。”殷溪并不想见她。
“溪儿你刚刚回家,还没有出去看过,不如让你五妹带你逛一逛集市,正好也添些首饰什么的。”
夫人从二公子那里知道,去接殷溪的时候,她还住在族叔家的那个破屋里。
她心疼女儿这些年过的很清苦,总想赶紧补偿女儿些什么,可是这几天殷溪的态度冷若冰霜,她也不敢贸然提起。
今天紫苑说殷溪吃药了,她急急忙忙过来,说不定女儿是愿意接受她了。
“不必了,我不爱戴那些东西。”
殷溪这些年从没戴过珠钗首饰,那些东西太不方便,不论是在宗门修行的时候,还是东躲西藏的时候。
“没有怎么行,以后总会用到的,就算不买首饰,你也去多挑几匹喜欢的布料,让人做几身好看的衣服。”夫人并不介意殷溪的抗拒。
“不用。”
“去看看吧,万一有喜欢的呢?”
无论怎么拒绝,夫人还是执意让她出去看看,殷溪不再说话。
看她没再拒绝,夫人脸色缓和了下来,只见她嘴角轻轻一牵,极淡的笑里带着慈爱。
她把一个储物袋塞到了殷溪手中。
里面有一千两银子。
殷溪怎么都想不到,夫人一下子会给自己这么多。
她记得小时候夫人一向节俭。
承父,承泰清,出身于寒门,一朝高中状元,入朝为官。
虽然承父深得圣上赏识,可奈何那时年纪轻轻,又无显赫家世帮扶,承家免不得要在官场上下打点。
可承父品阶不高,俸禄微薄,家底也不丰厚,家中实在拮据。
那个时候,一千两银子,应该比承家手头能挤出的全部家资还要多。
现在承父己经官至右相,夫人能轻松拿出这些,看来承家的日子确实是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她才给了你这一点点好处,就舍不得走了?】
魔气不放过任何一个阴阳她的机会。
“现在她们盯得紧,不方便,过段时间我会离开。”
【你骗得了她们可骗不了我,别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真要离开,这京城里有几个人能拦住你?】
“我的伤很重,还动用不了灵力,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拦得住我。”殷溪语气很是无奈。
殷溪身体本就极差,能活到现在全靠魔气还有一身功力硬撑着,若是用不了灵力,确实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那你就把我的封印解开,你想干什么我都帮你。】
“你在想屁吃。”对于魔气见缝插针的蛊惑,殷溪早己习以为常。
殷溪此刻远远想不到,这个充斥着她痛苦回忆的地方,竟是她两度卷入命运旋涡的开端。
当年她想留下的时候被强行赶走。
后来她要离开的时候被设计留下。
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命运的捉弄更为惨烈,只是,是福是祸,难以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