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拖曳的“哗啦”声,如同锈蚀的巨兽在深渊中喘息,断断续续,每一次响起都敲打在紧绷欲断的神经上。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笛声残韵,则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这声音,钻入耳孔,首透骨髓,勾起不久前蛇潮噬楼的恐怖记忆。
阿竹和两名伤兵死死捂住口鼻,脸色在火把摇曳的光芒下惨白如鬼,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眼前这条向下延伸、被毒兵残骸半掩的狭窄通道,散发着比外面兵窟浓郁十倍的精纯阴冷毒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千年古墓深处散发出的腐朽与怨毒气息。这气息粘稠沉重,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尸水。
胤云逍伏在苏沉璧背上,身体冰冷依旧,眉心那点幽蓝心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苏沉璧的心弦。他最后的生机,如同指间流沙,正飞速消逝。福安拼死吐露的“铜首衔环不离身”七个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理智——线索就在下面!唯一的生机,也在下面!
“跟紧!火把护好!”苏沉璧的声音因蛇毒侵蚀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再犹豫,短刃护在身前,背着胤云逍,一脚踏入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通道!
“咔嚓…噗叽…”
脚下踩碎的毒兵碎片和粘稠的黑色粉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通道陡峭向下,湿滑异常,洞壁不再是岩石,而是变成了蠕动的、暗红色的巨大藤蔓根系!那些根系粗壮如蟒,相互虬结缠绕,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仿佛活物分泌的粘液,在火把光芒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如同陈年血浆混合着铁锈的腥甜气味,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
越往下,温度越低,阴冷刺骨。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火把的光芒被压缩到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那锁链拖曳的“哗啦”声和笛声残韵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同时,一种无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怨毒威压,如同山岳般从通道尽头沉沉压下,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苏…苏大人…”阿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怨气…好重的怨气…还有…死气…比左路岔口还要浓…好像…好像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苏沉璧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前方和维持胤云逍那微弱的生机上。蛇毒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阴磷剧毒的残留气息也在侵蚀着她的经脉,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愈发冰冷锐利。
终于,通道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将众人拖入更深的恐怖深渊!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比上方的兵窟大了何止十倍!洞窟的穹顶和西壁,完全被无数粗壮如虬龙、散发着暗红血光的巨大藤蔓根系所覆盖!那些根系如同活物的血管脉络,在黑暗中搏动着微弱的光芒,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生命精气和怨毒死气!整个洞窟,仿佛就是那株古老鬼哭血藤的心脏冢穴!
洞窟中央,并非平地,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血池!池中并非真正的血液,而是粘稠如浆、散发着强烈铁锈腥气和硫磺味道的暗红色液体,表面翻滚着细小的气泡,蒸腾起缕缕带着剧毒腐蚀气息的暗红色雾气!这血池,赫然是上方熔炉倾倒废弃毒液和金属残渣的最终汇聚之地!
而在血池的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无数藤蔓根系虬结缠绕而成的“祭坛”!
祭坛呈圆形,高出粘稠的“血池”水面。祭坛中央,并非神像,而是一口巨大的、造型古朴诡异的青铜棺椁!
棺椁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和暗红色的锈迹,上面雕刻着繁复而阴森的纹路:扭曲纠缠的毒蛇、痛苦哀嚎的人面、以及…那衔铜毒蛇的标志——狰狞蛇首,口中衔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环!整个棺椁被数十根粗大的、闪烁着暗红血光的藤蔓根系死死缠绕、包裹,仿佛那藤蔓正从棺椁中汲取着什么,又像是要将棺椁彻底吞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腐朽、怨毒、以及一丝微弱生机的恐怖气息,正从那被藤蔓缠绕的青铜棺椁中弥漫出来!正是胤云逍感知中那“非生非死”的存在!也是这整个藤根血冢怨气与死气的核心源头!
而在祭坛边缘,靠近血池的位置,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通道入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在佝偻着背的状态下,依旧给人一种山岳般的压迫感。他身披一件深色的、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宽大斗篷,斗篷的边缘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脚踝上缠绕着的、手臂粗细的乌黑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没入下方粘稠的“血池”之中!每一次他细微的动作,都会引发锁链拖曳的“哗啦”声!
他手中,正握着一支惨白色的、仿佛由某种大型兽骨磨制而成的骨笛!笛身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阴邪气息——正是那操控蛇王、召唤蛇潮的笛声源头!
“是…是他!”阿竹惊恐地指着那背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笛声…毒源…最强的气息…就在他身上!”
苏沉璧的心沉到了谷底。背上的胤云逍,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前这被锁链束缚在血池祭坛边的身影,散发着如渊似海的恐怖气息,比那血冠蛇王更甚百倍!他显然就是这藤根血冢的主宰,是“衔铜”在此地的核心人物!福安拼死指认的“铜首衔环不离身”之人!
就在这时!
那高大的背影似乎感应到了闯入者的气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转过了身。
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巴。下巴上布满了浓密的、如同钢针般的短须,透着一股铁血与沧桑。他的动作虽然僵硬,但转身时带起的那股无形的煞气,却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瞬间锁定了通道口的众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板!
苏沉璧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人转过来的胸口!
在深色斗篷的胸前,赫然悬挂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饰物!
那饰物,正是狰狞的毒蛇头颅造型!蛇口大张,死死咬着一个造型古朴、带着环扣的青铜圆环!
铜首衔环!
福安用生命传递的线索,就在眼前!
那人缓缓抬起了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骤然亮起,冰冷、残酷、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死寂,穿透了黑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苏沉璧和她背上的胤云逍!
同时,一个嘶哑、干涩、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死寂的血冢中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怨毒:
“…胤…家…的…小…崽…子…和…忠…心…的…狗…”
“…竟…能…找…到…这…里…”
“…也…好…”
“…省…得…本…将…再…费…手…脚…”
本将?!
这个自称,如同惊雷在苏沉璧脑中炸响!她死死盯着斗篷下那张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布满风霜与戾气的刚毅脸庞轮廓,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本应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冲口而出:
“秦…秦烈?!安西将军秦烈?!你不是…你不是三年前就战死在苍狼边关了吗?!”
兜帽阴影下,那张刚毅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笑意。幽绿的鬼火双眸,爆发出更加刺骨的寒芒。
血冢铜棺开,藤根锁魔将!
昔日边关埋骨英魂,今朝竟成衔铜蛇首,现身幽冥冢穴!
滔天杀劫,终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