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惊魂的余波,在寰宇集团强大的资源倾斜和精心呵护下,渐渐平息。孩子们在寰宇旗下顶级私立医院的悉心照料下,身体迅速恢复,心理专家团队的及时介入也有效地驱散了山林带来的阴霾。夏莲手臂和腿上的擦伤结了痂,身体上的疲惫褪去,但心灵的震荡和对李强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后怕,却非一朝一夕能平复。
她暂时搬进了王德发在寰宇大厦顶层安排的、一套安保极其严密的临时公寓,方便处理基金会事务和就近照顾住院观察的孩子们。这里视野开阔,装潢奢华,却总让她感觉像一座精致的金丝笼,提醒着她与那个男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用“获救”换来的无形枷锁。
秋令营事件后,王德发并未过多与她交谈,只是通过林峰传达着各种指令:为孩子们开放集团内部所有儿童设施,安排营养师和心理师,加强孤儿院和基金会本身的安保级别。他的保护密不透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距离感。那个在山林浓雾中将她死死按入怀中、带着颤抖的拥抱,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这天下午,夏莲正在临时公寓的书房里,处理基金会积压的文件。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压抑。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久违的、让她微微蹙眉的名字——**刘芳(表姐)**。
夏莲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表姐?”
“哎哟!莲莲啊!可算打通你电话了!”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刘芳拔高了八度、透着夸张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谄媚的声音,“你可是大忙人呐!现在当了那个什么星辰的大官儿,电话都难打咯!”
夏莲心中警铃微作。这个远房表姐,在她最困难、带着八百个孩子挣扎求生时,像躲瘟疫一样避之不及,甚至冷嘲热讽说她“自不量力”、“活该被男人甩”。如今突然热情联习,目的不言而喻。
“表姐,有事吗?我在忙。”夏莲的声音平静而疏离。
“哎呀,再忙也要关心关心家人嘛!”刘芳熟稔地打着哈哈,“这不,听说你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还遇到点危险?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现在可是金贵人儿了!听说都住进寰宇那种大老板住的地方了?啧啧,真是出息了!”
夏莲耐着性子:“表姐,你到底有什么事?”
“咳,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表妹啦?”刘芳嗔怪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愁苦起来,“莲莲啊,表姐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姐夫那个不争气的,厂子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家里房贷都断供两个月了,银行天天催!你外甥女马上要交补习班的钱,好几万呢!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
铺垫结束,图穷匕见。
“莲莲,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手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表姐一家活命了!你看……能不能先借表姐二十万应应急?你放心!等厂子缓过来,我们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你!”刘芳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哀求,仿佛夏莲不借就是天大的罪过。
二十万。
夏莲的心瞬间冷了下去。不是拿不出这笔钱(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就在抽屉里),而是这份“亲情”的嘴脸,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和心寒。在她和孩子们食不果腹、被房东驱赶、小虎无钱手术的时候,这位“表姐”在哪里?如今见她“发达”了,便舔着脸来“借钱”,还一副“你不借就是忘恩负义”的姿态。
“表姐,”夏莲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现在是在管理基金会的钱,每一分都要用在孩子们身上,有严格的审计,不能挪作私用。我个人……没有二十万借给你。”
这是实话,也是拒绝。她绝不会用基金会的钱,更不会用王德发的钱去填这种无底洞。
“什么?!”刘芳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伪装的和善荡然无存,“夏莲!你什么意思?当了官儿就翻脸不认穷亲戚了是吧?基金会钱不能动?你糊弄谁呢!谁不知道你跟那个寰宇的王总……哼!二十万对他来说算个屁!对你现在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会拖累你?会给你丢人现眼?!”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扎在夏莲心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强压着怒气:“表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我帮不了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打这种电话了。”说完,她首接挂断了电话,并迅速将这个号码拉黑。
世界清净了,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却在她胸腔里翻腾。她以为摆脱了李强那个恶魔,就能带着孩子们迎来新生,却忘了这世间的恶意,不仅来自仇敌,更可能披着“亲情”的外衣,淬着贪婪的毒液。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天际线,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夏莲的拒绝,如同踩了刘芳的痛脚。被拉黑的愤怒和“借钱”不成的羞恼,瞬间转化为恶毒的恨意。
“好你个夏莲!攀上高枝就忘了本!老娘让你好看!”刘芳在家里咬牙切齿,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寒光。她不敢首接去招惹王德发那样的庞然大物,但恶心夏莲的办法,她有的是。
很快,一些经过精心“加工”的信息,如同污水般在夏莲老家的亲戚圈和一些不入流的本地网络论坛上悄然散开。
**版本一(亲情版):** “夏莲啊,小时候爹妈死得早,在我家住了好几年,当亲闺女一样养!供她吃供她穿!现在可倒好,傍上大款了,当了什么理事长,住豪宅开豪车(臆想),亲表姐遇到难处想借点钱救命,她翻脸不认人!首接拉黑!心肠比石头还硬!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版本二(香艳版):** “啧啧,你们知道她那个‘千禧星辰’怎么来的?听说就是靠爬寰宇王总的床换的!带着八百个拖油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把人家大老板迷得晕头转向,连集团的钱都敢往她那个无底洞里填!现在鼻孔朝天,连血脉相连的亲戚都瞧不起了!”
**版本三(阴谋论版):** “我看啊,她那八百个孩子指不定怎么回事呢!说不定就是洗钱的工具!不然人家大老板凭什么对她那么好?给她那么多钱?亲表姐借点钱都不肯,肯定是心里有鬼!怕露富被查!”
这些捕风捉影、充满恶意的谣言,在闭塞的小地方和某些阴暗的角落里迅速发酵、传播、变形。虽然暂时还无法波及到夏莲现在所处的层面,但如同附骨之蛆,恶臭难闻。刘芳躲在屏幕后面,看着自己“杰作”引发的议论和谩骂,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
几天后,傍晚。
夏莲刚从医院的儿童活动区看望完孩子们回来,身心俱疲。孩子们恢复得很好,欢声笑语让她稍感安慰,但刘芳那些话和可能引发的污浊,像一层阴霾笼罩着她。她推开门,发现王德发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的凉意,深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看向走进来的夏莲。
“王总?”夏莲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嗯。”王德发应了一声,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夏莲依言坐下,心中有些忐忑。他很少主动来这里找她。
王德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墙壁上巨大的嵌入式电视。他没有换台,屏幕亮起,正好是本地新闻频道。
女主播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本台最新消息,今日下午,本市第一监狱内发生一起严重的囚犯斗殴事件。据监狱方初步通报,一名李姓囚犯(男,35岁)在冲突中身受重伤,经抢救无效死亡。具体原因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画面,但那个名字——“李姓囚犯(男,35岁)”——如同惊雷,在夏莲耳边轰然炸响!
李强?!
他……死了?!
夏莲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空白。她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个如同噩梦般纠缠了她多年的名字,那个卷走救命钱、抛弃她和八百个孩子、甚至在狱中还要指使人破坏秋令营、险些害死所有人的恶魔……就这么……死了?
不是病死,不是意外,是在监狱斗殴中……被打死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感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恨意?快意?解脱?茫然?……无数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新闻还在继续,但夏莲己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失神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
王德发关掉了电视。刺耳的声音消失,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夏莲失魂落魄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是他。”王德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站起身,走到夏莲面前的茶几旁,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夏莲木然地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冰冷的指尖传来,却无法温暖她僵硬的西肢百骸。她抬起头,看向王德发,眼神空洞而迷茫:“你……早就知道?”
“比你早几个小时。”王德发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监狱方第一时间通报了重大事件。死因初步认定是斗殴中被重击头部致死。和他起冲突的,是一个因暴力犯罪入狱、性格极其暴戾的重刑犯。具体冲突原因还在查,但……这种地方,弱肉强食,恩怨情仇,死个人,不算稀奇。”
他的话,冷酷而现实,剥开了监狱那层高墙铁网下的血腥真相。
“他……”夏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说“他罪有应得”,想说“死得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那个纠缠了她前半生、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恶魔,就这么轻飘飘地、以一种如此肮脏的方式消失了?像一粒尘埃被风吹散?
“他的死,与你无关。”王德发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是他自己的因果,他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的最终代价。”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夏莲失神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夏莲,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
夏莲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恨意还在,但目标突然消失了,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快意?似乎有,但很快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取代。解脱?是的,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了千斤枷锁的轻松感,却又伴随着一种莫名的、迟来的……悲哀?为那个曾经也鲜活过、最终却彻底烂在泥沼里的生命?还是为她自己那被彻底扭曲和浪费的青春?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为李强哭,是为她自己,为那些在绝望和恐惧中度过的日日夜夜,为小虎妞妞缺失的父爱,为那八百个孩子曾经摇摇欲坠的未来。
“我……”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好像……好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突然碎了……碎得……到处都是……” 泪水终于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她握着水杯的手背上。
王德发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没有安慰,没有劝解。他伸出手,不是替她擦泪,而是覆盖在她紧握着水杯、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传递着一种沉稳而强大的力量。
“石头碎了,扫掉就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从今往后,你和孩子们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李强这个人。他留下的所有阴影、所有债务、所有纠缠……都随着他的消失,一笔勾销。”
他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夏莲,你自由了。真正的自由。”
自由了?
真正的自由?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夏莲的心上。她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此刻却用最首接的方式告诉她“你自由了”的男人。那个山林中的拥抱带来的悸动,那份面对流言时他给予的无声支撑,此刻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和他话语中的力量……种种复杂的情愫,在这一刻,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汹涌澎湃。
她反手,紧紧地、用力地回握住了王德发覆盖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仿佛抓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从这泥泞绝望的深渊中,伸向她的唯一一根救命绳索,通向一个她不敢奢望却无比渴望的、光明的未来。
泪水流淌得更凶,但不再是彷徨和悲伤的泪水,而是冲刷过往阴霾、迎接新生的泪水。
王德发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带着泪水的湿意和倔强的力量,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涌动。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握着,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岳,为她此刻汹涌的情绪,提供着坚实的依靠。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璀璨如星河。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的温度。一段纠缠着恨与痛的孽缘,以一种血腥的方式彻底终结;而另一段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关系,在这泪水和紧握中,悄然孕育,破土而生。夏莲的前半生,随着那个恶魔的死亡,终于彻底翻篇。而她的未来,将真正掌握在自己——以及身边这个强大男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