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法国,巴黎,塞纳河畔。
初秋的阳光温暖而慵懒,给古老的石砌建筑镀上一层金边。枫丹白露森林的边缘,一座由古老仓库改造而成的公寓里,充满了暖意和生机。
房间里是柔和的米白色调,原木地板光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塞纳河安静的流水和远处埃菲尔铁塔优雅的轮廓。空气中飘荡着热咖啡的醇香,还有新鲜烤制的小熊面包的甜香。
“妈妈!你看安托万!他把我画的独角9兽吃掉了!嗷呜!”一个清脆的童音带着委屈和夸张的指控响起。
客厅中央柔软的地毯上,两个穿着同款蓝色背带裤、梳着可爱小卷毛(发型师精心打理过的成果)的小男孩正闹成一团。个头稍高一点点的那个(是大宝,大名阮予安),正双手叉腰,像只被激怒的小狮子,碧蓝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对着正坐在地上、抱着一只填充熊玩偶(安托万)啃小熊软糖的弟弟(小宝,大名阮予宁)发出控诉。
“安托万没有吃!是宁宁吃的!安托万只能吃饼干!”阮予宁眨巴着同样漂亮的蓝色眼睛,认真地把小熊玩偶抱得更紧,顺便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软糖,小腮帮子鼓鼓囊囊。
厨房门口,阮软倚在门框上,穿着一身亚麻质地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颈侧。午后的阳光温柔地包裹着她,勾勒出纤细却不失韧性的身形。时光和异国的宁静生活洗去了她眉宇间所有的仓惶与阴霾,沉淀出一种优雅的、母性的温柔,以及独立女性特有的自信从容。看着地毯上那两个用软糯法语叽叽咕咕拌嘴的小家伙,听着他们的争执从独角兽到安托万的菜单,阮软的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像投下石子的湖面。
巴黎的阳光暖意融融,塞纳河的水波光粼粼。而万里之遥的海城,祁氏集团顶层那间曾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总裁办公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凝固的疯狂。
厚实的地毯上散落着砸碎的相框。玻璃碎片尖锐地反射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那张曾摆在办公桌正中央的、他和阮软在马尔代夫蜜月的合照,如今只剩下阮软温柔笑着的半边脸,他的那一半被粗暴地撕裂、揉皱,像垃圾一样扔在墙角。空气里残留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烟草味,混合着昂贵的雪茄和廉价香烟的刺鼻气息。
祁琛整个人陷在巨大皮椅的阴影里。曾经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油腻杂乱地耷拉着,遮住了他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昂贵的意大利手工西装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像死蛇一样歪在一边。他手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尽了,烟灰簌簌地落在价值不菲的手工地毯上,他也浑然不觉。
“砰!”一声闷响!
他将桌上的另一只水晶烟灰缸狠狠摔了出去,砸在厚重硬木包钢的办公室大门上,瞬间粉碎!碎屑西溅。
“废物!都是废物!”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三年!整整三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你们他妈是干什么吃的?!法国有多大?!挖地三尺也给我翻出来!!”
办公室中央,垂手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气质精悍冷峻的男人。他们是祁琛这三年重金砸下去、动用无数隐秘渠道找来的所谓“顶级寻人专家”。为首的队长脸色也不太好看,语气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祁先生,我们查遍了所有合法入境渠道、银行记录、房产购买租赁、大的医疗机构就诊记录……像蒸发了一样。顾远……顾总那边,手段非常干净,几乎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我们甚至潜入了一些法国地下信息网,给出的线索都是指向空壳公司和加密账户,无法追查实际使用者。”队长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所有指向最后活人的线索……都被人为地、专业地切断了。”
“切断了?!”祁琛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几步冲到队长面前,布满胡茬的脸几乎要贴到对方的脸上,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扑面而来,眼神狂乱得吓人:“那是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你们他妈懂不懂?!是我的!!”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博古架上,一个价值连城的清代瓷瓶应声而碎!
“再去找!”他嘶吼着,唾沫星子飞溅,“花钱!不管多少钱!去巴黎守着!她喜欢设计,去那些鬼佬的设计学校找!去画廊找!去他妈的面包店找!那两个孩子!早产儿!那么小……总有记录!总有医院!去翻!把法国所有的医院儿科新生儿档案都给我翻一遍!”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调。
“祁先生……”旁边一个负责网络追踪的专家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我们确实也尝试了医疗信息方向。顾远似乎动用了非常高层的政治庇护和医疗隐私权限。那些记录……就像是上了锁又被扔进熔炉里烧过一样。而像新生儿早产这种记录,时间又过去三年……就算在,法国对儿童和医疗隐私的保护……”
“闭嘴!”祁琛暴怒地打断他,额头青筋根根暴起,眼神凶狠得能杀人,“保护?!那是我的孩子!法律管不到老子头上!”他猛地抓起桌上还剩半瓶的高级威士忌,仰头就灌,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祁总!祁总!”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套裙、神情紧张的女秘书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看到满室狼藉和祁琛的狂乱状态,吓得声音都在抖,“法国那边的……那边有人传回几张模糊的照片,在塞纳河边一个公园外……有点像是……”她不敢说下去。
祁琛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把夺过平板!屏幕上,是几张用长焦镜头偷拍的、分辨率极低的照片。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身形纤细优雅的亚洲女子背影,正弯腰和一个推着婴儿车、穿着蓝色护士制服的中年白人妇女说话。女子身边,还有两个大约两三岁的、穿着同款小风衣、戴着可爱贝雷帽的小男孩!其中一个蹦蹦跳跳地指着远处的喷泉,另一个则有些安静地抓着女子风衣的下摆。尽管像素模糊,背影陌生,那两个孩子也只有一个模糊的侧面轮廓……但那母子三人之间自然流露出的亲昵氛围,那女子低头时温柔专注的神态……
“软软……”祁琛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唯一清晰捕捉到的女子小半张模糊的侧脸,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人用滚烫的烙铁烫过!这惊鸿一瞥的熟悉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那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在巨大刺激下发出濒临崩断的嗡鸣!
“在哪?!这个公园在哪?!立刻!马上!!给我查!封锁周围所有路口!调首升机!!”他失态地咆哮,像疯了一样冲向门口,“备车!去机场!最快的去巴黎的飞机!现在!!”
然而,他刚冲到门边,手还没摸到门把手,那个拿平板的女秘书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绝望的宣告:
“没、没用了祁总!我们的人跟上去不到一个街区就……就被法国警察拦下了!理由是侵犯隐私和非法持证跟拍……人被扣了……而且……而且后来确认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好像是住在那附近的日裔钢琴家……那个带孩子的护士……是他们家请的育儿嫂……那俩小男孩……也……也不是东方脸……金发……看错了祁总!全都错了!”
“错了?!”祁琛猛地转身,脸上那刚刚燃起的、近乎癫狂的希望之光瞬间僵死!他死死瞪着秘书,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又像是碎裂的琉璃。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扶着冰冷的金属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平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那模糊的、让他心如擂鼓的画面也彻底湮灭在黑暗里。
他缓缓地、缓缓地沿着冰冷的金属门框滑坐下去,昂贵的西装裤磨蹭在粗糙的地毯上。他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像三年前在医院ICU外那个绝望的姿势,只是这一次,连最后一丝卑微的“等待”也成了奢望。
他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油腻的头发里,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痛苦到扭曲:
“软软……我的……我的儿子……求你们了……回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们……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那声音低哑破碎,混合着泪水、酒水和无尽的绝望,在这个曾经象征着他权力顶峰的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不断回荡,充满了荒诞与悲哀。
地毯上,那被撕裂揉皱的照片残骸里,阮软的笑容平静而遥远。
她和他,以及那两个他从未真正触碰过的孩子,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由时间、恨意、和他亲手筑起的冰冷高墙构成的永恒星河。任他权势滔天,财富堆积如山,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无法触碰。顾远的铜墙铁壁,彻底将他隔绝在了他们母子三人的世界之外。他真的找不到了。穷尽一切手段,像一个在沙漠里追逐海市蜃楼的疯子,最后只抓住一手流沙。
他像一头被彻底拔去利爪和獠牙的野兽,只能在自己那肮脏豪华的巢穴里,发出无人回应的、绝望的嘶鸣。所有的权势、金钱、地位,在失去那个他曾经视若草芥、如今才知是唯一珍宝的女人和血脉面前,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灰烬。他那偏执疯狂的找寻,彻底变成了一场没有对手、也注定不可能有回响的、绝望的独角戏。
办公室的阴影里,祁琛蜷缩在门后,如同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只剩下悔恨与执念啃噬残躯的野狗。海城上空,厚厚的铅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座冰冷的钢铁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