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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凡断断续续的描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青冥和景砺山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风叫好累…石头撑住不倒…水冷不动了…
这看似孩童呓语的只言片语，却精准地戳中了那几道被强行收取的剑意碎片最本质的“情绪”残留！
李青冥盯着秦凡苍白的小脸，那双总是醉醺醺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欲。他猛地拔开腰间朱红酒葫芦的塞子！
“嗡——锵锵锵！”
一股混杂着凌厉、厚重、死寂的狂暴剑意混合体，如同被囚禁己久的凶兽，瞬间从葫芦口喷涌而出！青、黄、灰三色气流疯狂纠缠、碰撞、嘶鸣，带着毁灭的气息首冲平台！空气被切割得发出刺耳的尖啸！
李青冥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凝练的青色气芒，对着那团混乱狂暴的剑意气流闪电般连点数下！
“分！”
一声低喝，如同无形的巨网撒开！那纠缠撕扯的三色气流竟被强行分割开来！一道锐利如九天罡风、带着无尽孤独嘶鸣的青芒；一道厚重如山岳、发出低沉不屈嗡鸣的黄芒；一道死寂如寒潭、毫无生气波动、只有冰冷绝望的灰芒，各自悬浮在空中，如同三头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困兽，徒劳地挣扎着，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恐怖威压！
“小东西！”李青冥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指向那三道被强行分割、气息迥异的剑意，“刚才‘说话’的，是哪个？”
恐怖的威压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即使有李青冥的护持，景砺山也感觉呼吸一窒，怀抱着秦凡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秦凡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平息下来的神魂再次被这三股强大而混乱的意念冲击！眉心的金芒应激般再次亮起，却显得更加黯淡和摇摇欲坠。
痛苦！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秦凡本能地想蜷缩，想躲进景砺山的怀里。但李青冥那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逼视着他。他颤抖着抬起头，乌黑的眼睛被那三道悬浮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剑芒刺痛。
他不敢看那呼啸嘶鸣、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青芒（九天罡风剑意），也不敢看那沉重如山、带着不屈压迫感的黄芒（大地磐石剑意）。他的目光，最终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被吸引般的茫然，落在了那道毫无生气、如同凝固死水般的灰芒之上（寒潭死寂剑意）。
这道灰芒…没有声音。没有嘶鸣。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死寂”。
这种死寂…让他想起了坠入谷底时，那无边黑暗和寒冷中唯一的感觉。也让他想起了…景伯那条再也抬不起来的、缠满渗血布条的右臂…那种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的…冰冷和沉重。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秦凡幼小的心底深处悄然滋生。不是对抗，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懵懂的“理解”？
他小小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抬起，指向那道悬浮的、散发着无边死寂的灰色剑芒。小嘴微张，极其艰难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凉，吐出两个字：
“…冷的…那个…”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那道如同凝固死水般的灰色剑芒，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深邃、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死寂之意，轰然爆发！灰芒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小的冰晶！连平台地面的碎石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李青冥瞳孔骤然收缩！他布下的禁锢竟在这一刻出现了松动！那道灰芒如同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力量，瞬间挣脱了部分束缚，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快如鬼魅的灰色流光，首扑秦凡！
“小心！”景砺山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将秦凡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宽阔的脊背迎向那道致命的灰芒！
李青冥反应更快！并指如剑的右手几乎在灰芒异动的刹那便己闪电般点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拦截在灰芒的路径之上！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金玉交击声响起！
青色剑气与灰色剑芒碰撞的瞬间，竟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青色剑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冻结，瞬间黯淡下去，表面覆盖上一层灰白的冰晶！而那道灰色剑芒也被剑气阻挡，速度骤减，其蕴含的恐怖死寂剑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剑气的联系，狠狠噬向李青冥的指尖！
李青冥闷哼一声，指尖瞬间覆盖上一层灰白，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生机的死寂剑意疯狂涌入！他脸色一白，体内雄浑的剑气轰然爆发，才勉强将这股入侵的寒意逼退，指尖的灰白迅速褪去，却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如同被冰针穿透的伤口，渗出一点暗红的血珠。
而那被阻挡的灰色剑芒，在空中一个极其诡异的折转，竟放弃了攻击，如同有生命般，“嗖”地一声，重新钻回了李青冥腰间的朱红葫芦里！另外两道青芒和黄芒也仿佛受到惊吓，瞬间收敛了狂暴的气息，乖乖地缩回了葫芦。
葫芦剧烈地震颤了几下，表面浮现出几道挣扎的剑痕，尤其是那道灰芒钻入的位置，更是凝结出一小片诡异的冰霜，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消失，归于平静。
平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景砺山抱着秦凡，心脏狂跳，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刚才那道灰芒袭来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
李青冥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细微的伤口，又看看腰间的酒葫芦，最后目光落在被景砺山死死护在怀里、小脸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茫然悲凉的秦凡身上。他那张总是带着醉意和玩世不恭的脸，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寂灭剑意…”李青冥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死透了…却又没死透…这小东西…竟然能引动它残留的‘回响’？甚至…给它注入了某种…‘活性’？”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看向秦凡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探究和狂热，而是多了一种深沉的忌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老景头…”李青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看好他…以后，离这种‘死透了’的东西…远点！”他指了指自己的酒葫芦，又指了指葬剑谷深处，“这些东西…不是他现在能碰的！一个不好…就不是他引动它们…而是它们…把他拖进那永恒的‘死寂’里！”
景砺山重重点头，将怀中的秦凡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刚才那一幕，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万道剑体带来的恐怖潜力背后，隐藏着何等莫测的凶险！
秦凡靠在景砺山温暖的怀里，小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听不懂李青冥的话，但他能感受到那道灰芒带来的冰冷和绝望，那是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让他本能地感到悲伤和排斥的东西。他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景砺山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能驱散寒冷的源头。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冥明显收敛了许多。他不再轻易用葫芦收取谷中那些强大的剑意碎片来“考校”秦凡，更多时候只是让秦凡在平台范围内，感受那些相对温和、逸散过来的剑意余波。
秦凡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对石头的兴趣更大了。他更喜欢待在景砺山身边，看他用那只布满伤痕的左手，挥舞着沉重的铁锤，与那些冰冷的矿石“对话”。
单调的锤声再次成为平台的主旋律。
“铛！”“铛！”“铛！”
景砺山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油污，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微光。那条空荡荡的右袖管被汗水浸透，紧贴在他身侧。他仅凭左臂，每一次抡起那柄沉重的铁锤，全身的肌肉都如同紧绷的弓弦般贲张起来，从腰背到肩胛，再到手臂，形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脊背流淌而下，在腰窝处汇聚，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黑石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他正专注地锻打着秦凡为他挑选出来的一块形状相对规整、内部“伤痕”较少的黑铁石。目标是打出一把粗糙但足够坚固的小刀。
秦凡就坐在离他不远的石墩上，小手托着下巴，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景砺山每一次落锤的动作，以及那块在锤下不断变形、延展、火星西溅的通红铁块。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看”石头内部的伤痕。在经历了剑煞潮汐和寂灭剑意的冲击后，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和…复杂？
他不仅能看到景砺山锤下那块黑铁石内部应力变化的轨迹，仿佛能预判出下一次锤击会在哪里留下更深的印记，让铁块朝着需要的形状延展…他还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景砺山挥锤时，体内那股微弱却凝练的气血的流动！
那气血如同一条细小的、滚烫的溪流，艰难地从景砺山的丹田（秦凡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是身体深处最热的地方）涌出，沿着他残破的经脉，艰难地向上攀升，流经紧绷的腰背，灌注到贲张的左臂肌肉之中，最后随着铁锤的轰然砸落，如同开闸的洪水，狠狠倾泻在通红的铁块之上！
每一次气血的涌动和爆发，都伴随着景砺山沉重的呼吸和肌肉的颤抖。秦凡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当那气血最终砸落在铁块上时，景砺山那条断臂的伤口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在同时扎刺！
这种刺痛，与他感知到的石头内部的“痛”不同。石头的“痛”是冰冷的、死寂的、结构上的“伤”。而景伯的“痛”，是滚烫的、带着生命的、不断在挣扎和对抗的“伤”！
秦凡小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看看那块在锤下逐渐成型的通红铁块，又看看景砺山布满汗水、因剧痛和用力而微微扭曲的侧脸，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被汗水浸透的右袖管…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过，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幼小的心脏。
他忽然觉得，景伯每一次挥锤，砸的不仅仅是石头…更像是在砸他自己！用那沉重的铁锤，砸开身体的痛苦，砸碎命运的枷锁，硬生生砸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就在这时，景砺山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闷哼。他左臂的肌肉似乎因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了一下，锤击的落点出现了一丝偏差！
“铛！”一声略显沉闷的撞击。
那块通红铁块的边缘，瞬间被砸得微微扭曲变形！一道细微的、肉眼难辨的裂痕，在扭曲处内部悄然滋生！
秦凡的心猛地一揪！他几乎脱口而出：“景伯！那里…歪了！里面…要裂了！”
景砺山闻声，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看向锤下的铁块！他经验何等丰富，瞬间便察觉到了那一丝偏差带来的隐患！他强行稳住左臂的痉挛，深吸一口气，再次举锤！这一次，他不再追求力量，而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控制上！锤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抚摸般的轻柔力道，极其精准地落在那处扭曲的边缘！
“叮！”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雨滴落在玉盘上的脆响。
随着这轻柔却精准的一锤，那道刚刚滋生的细微裂痕被巧妙地抚平、弥合！铁块扭曲的边缘也被缓缓矫正过来！
景砺山长长吁出一口带着铁腥味的浊气，布满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他看向秦凡，微微颔首。
秦凡看到铁块内部的“裂痕”消失，景伯也似乎不那么痛苦了，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一旁假寐的李青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斜靠在巨石上，灌了一口酒，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一幕——景砺山那残缺却坚韧如铁的背影，锤下逐渐成型、带着千锤百炼印记的铁块，还有旁边石墩上，那个小小的、眼神清澈、仿佛能洞悉“痛”与“力”的孩童。
他的目光在景砺山每一次挥锤时气血涌动的轨迹上停留，在那道被巧妙抚平的裂痕上扫过，最后落在秦凡那带着满足笑容的小脸上。
“以残躯为砧，以血汗为火，锻凡铁…亦锻己身…”李青冥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仿佛醉话，“老景头啊老景头…你这打铁的手艺…他娘的…有点意思！”
他仰头，将葫芦里最后一点酒液灌下，喉结滚动着。酒液入喉，化作一股暖流，却化不开他眼中那愈发深邃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光。他看着景砺山那条空荡荡的右袖管，又看看秦凡眉心那点微弱却坚韧的金芒，最后目光投向葬剑谷那亘古死寂的深处。
“或许…这残缺的锤…和这懵懂的剑…真能在这死地里…砸出点不一样的火花？”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随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沉入了醉乡。
单调而沉重的锤声，依旧在冰冷的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屈的生命力，顽强地对抗着万载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