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掀开,腐朽的气息混合着铁锈与尘埃扑面而来。那截断剑静静躺在匣底,黝黑、残破、死寂。密密麻麻的裂痕爬满仅存的尺余剑身,断口狰狞扭曲,仿佛被蛮荒巨兽生生咬断。半截腐朽的乌木剑柄镶嵌其上,如同风干的枯骨。没有锋芒,没有寒光,只有沉沉死意,仿佛一段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冰冷墓碑。
景砺山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抚过那冰冷粗糙的剑身。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金属的坚硬,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热量的枯朽。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剑身靠近断口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裂痕融为一体的暗金色纹路上。那纹路黯淡至极,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老伙计…”他嘶哑的声音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铺子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该…醒了…”
他猛地将秦凡瘦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孩子昏迷着,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虎口处磨破的伤口己经结痂,留下一点暗红的血痕。景砺山布满血丝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他低下头,用粗糙的嘴唇,极其郑重地,吻在了秦凡的额头上,触感冰凉。
然后,他抱着孩子,如同抱着世间最沉重的希望与灾厄,转身,走向那依旧散发着余温的锻炉!
炉中炭火虽己黯淡,但底火犹存,暗红色的光芒在灰烬下顽强地跳跃着,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景砺山没有丝毫犹豫,用铁钳猛地拨开表面的灰烬,露出下方烧得通红的炭核!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将他脸上的汗毛都烤得卷曲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滚烫,带着铁与血的腥味,沉重地灌入肺腑。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铁匠惊骇欲绝的举动!
他竟用那只布满老茧、粗壮如铁柱的右臂,猛地探入了通红的炉膛之中!目标并非炭火,而是炉膛深处,那被烈火舔舐了不知多少岁月、早己与炉壁融为一体的、一层暗红色如同凝固血浆般的奇异物质——千年火髓!
“嗤啦——!!!”
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景砺山的手臂如同投入滚油的生肉,瞬间皮开肉绽,焦黑一片!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他布满风霜的脸庞瞬间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如蚯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炉沿上,化作缕缕刺鼻的青烟!
但他那只探入炼狱般炉膛的手臂,却稳如磐石!五指张开,如同铁爪,狠狠地抠挖着那层坚硬如铁的暗红火髓!指甲在高温下翻卷、崩裂,指骨与火髓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呃…啊——!”低沉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景砺山喉咙深处挤出。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贲张、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涌出,又在瞬间被炉火的高温蒸发成白汽。他手臂上那道狰狞扭曲的旧疤,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疤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暗金色光芒在皮肉下疯狂闪烁,仿佛在与炉中的千年火髓产生着某种痛苦的共鸣!
终于,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暗红、散发着恐怖高温和沉重质感的火髓,被他硬生生从炉壁上抠了下来!火髓离体的瞬间,炉膛内残余的炭火仿佛失去了核心,光芒骤然黯淡下去!
景砺山猛地将滚烫欲熔的火髓抽出炉膛!他的右臂自手肘以下,己是一片焦黑碳化,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魁梧的身躯摇摇欲坠。但他左手依旧死死抱着昏迷的秦凡,右臂则如同托着山岳般,将那块散发着毁灭性高温的暗红火髓,稳稳地置于冰冷的铁砧之上!
“咚!”
火髓落在铁砧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陨石坠地。整个铁砧剧烈震颤,表面瞬间被灼烧出一圈焦黑的印记,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腾而起。
景砺山看也不看自己那条几乎废掉的右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铁砧上的火髓,又猛地转向木匣中那截死气沉沉的断剑。他伸出尚算完好的左手,一把抓起那截黝黑的断剑!
就在断剑入手、触碰到他左手皮肤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却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剑鸣,极其微弱地从黝黑的剑身内部传出!断剑上那道黯淡的暗金纹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无尽悲怆与不甘的残破剑意,如同沉睡古兽被强行唤醒的呼吸,瞬间拂过景砺山的心头!
成了!这死物…果然还有一丝残魂未灭!
景砺山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不再犹豫,左手紧握断剑,如同握着一截枯死的树枝,狠狠朝着铁砧上那块暗红滚烫的千年火髓插去!
“嗤——!!!”
断剑的剑尖刺入火髓的瞬间,并非熔化,而像是刺入了某种粘稠的、活着的岩浆!刺耳的腐蚀声伴随着大量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暗红色烟雾猛地喷发出来!断剑黝黑的剑身剧烈震颤,发出濒死般的哀鸣!剑身上密布的裂痕瞬间扩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千年火髓蕴含的毁灭性火毒和狂暴地火精华,如同亿万条疯狂的毒蛇,顺着剑尖疯狂涌入断剑残破的躯壳!这是最霸道的“熔炼”,也是最残酷的“唤醒”!要么在毁灭中彻底湮灭,要么在毁灭中涅槃重生!
景砺山左手青筋暴起,死死压制着断剑疯狂的反震之力,右臂那焦黑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碳化的皮肉簌簌掉落,露出下方烧得通红的骨头!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剑与火髓的交界处!
黝黑的断剑,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恐怖变化!被火髓包裹的部分,如同投入熔炉的冰块,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赤红、软化、甚至开始熔融滴落!剑身上那些原本黯淡的暗金纹路,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在赤红之中爆发出越来越刺目的金光!金光顽强地抵抗着赤红的侵蚀,沿着残存的剑身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裂痕仿佛被强行弥合,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凶戾、狂暴、却又带着一丝不屈不挠的锋锐气息,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火山,正从这截濒临毁灭的断剑深处,艰难地、一点点地苏醒过来!
就在这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刺骨阴寒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铁匠铺被轰碎的门洞外射入!目标并非景砺山,而是他怀中昏迷的秦凡!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只有尾指长短、闪烁着幽绿磷光的细针!速度快到极致,无声无息,狠毒刁钻!
是那个被重创的黑衣人!他竟没有逃走,而是潜伏在侧,伺机发动了这致命的一击!时机歹毒无比,正是景砺山全力压制断剑与火髓、无暇他顾的生死关头!
景砺山瞳孔骤然收缩!他全部心神都系于锻炉之上,左手压制着狂暴的断剑,右臂几乎废掉,怀中还抱着秦凡!根本来不及格挡,甚至来不及闪避!眼看那枚淬着剧毒的幽绿细针就要射入秦凡的眉心!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比断剑哀鸣更加清晰、更加霸道、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剑鸣,猛地从景砺山怀中炸响!
昏迷中的秦凡,小小的身体骤然绷紧!他眉心处,那一点皮肤之下,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九幽的暗金色剑影虚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一股纯粹、古老、带着斩断因果、破灭万法意志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绝世凶剑被彻底激怒,轰然爆发!
这剑意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绝对防御性的应激反应!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
那枚激射而至、歹毒无比的幽绿毒针,在距离秦凡眉心尚有三寸之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亿万剑气组成的绝对壁障!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瞬间被那磅礴的剑意绞得粉碎,化作一蓬细微的黑色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噗!”铺子外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是仓皇远遁的破风声。
景砺山浑身一震,惊骇地看着怀中秦凡眉心那道缓缓隐去的暗金剑影虚影。刚才那一瞬爆发的剑意之纯粹、之霸道,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万道剑体的本能防御,竟恐怖如斯!
但这短暂的爆发,似乎也耗尽了秦凡最后一点元气。小家伙身体一软,气息变得更加微弱,小脸白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凡儿!”景砺山心如刀绞,目光猛地转回铁砧!
断剑与火髓的角力,己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黝黑的剑身己有近半熔融在暗红的火髓之中,赤红与暗金的光芒疯狂交织、吞噬、对抗!整个断剑都在剧烈地嗡鸣、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濒死哀鸣,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景砺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决绝!他猛地低头,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自己那条焦黑碳化的右臂伤口上!
“噗!”
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瞬间涌入他的口腔!他强忍着剧痛和恶心,将满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自己残存的、那被秦凡之血唤醒了一丝的微弱气机,如同喷吐烈焰般,狠狠喷向铁砧上那团赤金交缠、濒临崩溃的熔融之物!
“以吾残躯为引!以吾热血为媒!融——!!!”
嘶哑的咆哮如同垂死巨兽的怒吼,在铺子里疯狂回荡!
“轰——!!!”
铁砧上,那团熔融的赤金之物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狂暴生命力,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赤红与暗金彻底交融,化作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熔融的暗金岩浆般的液体!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斩开天地混沌的恐怖锋锐气息,伴随着一种焚尽八荒的炽烈意志,如同挣脱枷锁的太古凶兽,轰然降临!
光芒敛去。
铁砧上,千年火髓己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截剑胚。
通体暗金,长约尺半,形态极其粗糙简陋,甚至没有开锋,只是大致具备了剑的形状。剑身表面布满了如同岩浆冷却后的、嶙峋起伏的暗金纹理,仿佛刚刚从地心深处抽出,还带着大地的狂怒与火焰的余温。无数细微的赤红色光丝在暗金纹理深处若隐若现,如同流淌的熔岩。剑柄部分,依旧是那半截腐朽的乌木,此刻却仿佛被暗金岩浆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熔融的暗红色泽。
整截剑胚,散发着一种沉重、炽热、狂暴、却又蕴含着斩断一切束缚的恐怖锋芒!它静静地躺在铁砧上,周围的空气都因那无形的锋锐而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
成功了!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景砺山再也支撑不住,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焦黑的右臂无力地垂落,左臂依旧死死抱着秦凡,鲜血混杂着汗水,浸透了衣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痛感,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铁砧上那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暗金剑胚,又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秦凡。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将他彻底淹没。
他做到了。用一条手臂,半条命,唤醒了这截沉寂的死剑,铸成了这柄凶戾的胚。
可这柄剑…真的能护住这孩子吗?还是…会将他拖入更深的血海?
铺子外,风声呜咽,如同鬼泣。远处,一道极其隐蔽、如同融入阴影的传讯符光,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朝着龟山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符光中,清晰地烙印着秦凡眉心那道暗金剑影的虚影,以及铁匠铺中爆发出的那股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