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再次响起时,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赛场中央的沙漏正漏得飞快,沙粒撞击玻璃的声音像在敲鼓,每一下都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胖厨子己经把红烧肉端上了评委席。黑红的肉块堆得像座小山,油汁顺着盘沿往下淌,在白瓷盘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叉着腰站在旁边,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油光,倒比红烧肉更亮堂。
“评委大人请尝,” 胖厨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洪亮,“我这红烧肉用冰糖炒糖色,加了十八味香料,炖足六个时辰,保证入口即化!”
李少卿用银筷夹起一块,肥肉颤巍巍的像块抖动的果冻。他轻轻咬了一口,眉头先皱后舒:“确实炖得软烂,只是……” 他指着肉块边缘的焦黑,“这糊味抢了肉香,可惜了。”
胖厨子的脸瞬间垮了,像被戳破的肉包子。
轮到唐念念上场时,她的手心己经沁出了汗。小翠递来的帕子被她攥得湿透,珍珠虾滑在白瓷盘里泛着莹润的光,糯米粒上的葱花像刚抽芽的青草,看着倒比胖厨子的红烧肉讨喜。
“这道珍珠虾滑,” 唐念念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保持平稳,“用的是今早刚捞的青虾,去壳后捶打半个时辰,裹上浸过米酒的糯米,温水中慢养而成。酱汁是用枇杷膏和酸梅汁调的,甜中带酸,解腻正好。”
李少卿的银筷刚碰到虾滑,就听见 “啵” 的一声轻响,糯米粒裂开个小口,鲜美的汁液顺着筷子往下滴。他把虾滑送进嘴里,眼睛突然亮了 —— 虾滑的弹嫩混着糯米的软糯,酱汁的酸甜裹着米酒的醇香,在舌尖层层炸开,像场热闹的宴席。
“这味道……” 李少卿捻着胡须,目光在唐念念和胖厨子之间来回扫视,“颇有巧思。”
胖厨子急了,往前凑了两步:“少卿大人!她这菜看着花哨,哪有我这红烧肉实在?您再尝尝我的,真的不腻!”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李少卿。老大人慢悠悠地又尝了口红烧肉,眉头立刻皱起来:“确实有些腻,而且这糊味……” 他把筷子往盘边一放,“做菜如治国,既要厚重,也要精细,过刚易折啊。”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胖厨子头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其他评委也纷纷举起了唐念念的虾滑,连最不苟言笑的吏部侍郎都点头称赞:“这虾滑里有股子灵气,比红烧肉多了三分雅致。”
沙漏里的沙粒只剩最后一层,唐念念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她盯着评委们交头接耳的嘴唇,每个字都像在耳边炸开 ——“巧思”“灵气”“腻味”“糊味”,这些词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比胖厨子的红烧肉还乱。
“要不…… 再比一场?” 胖厨子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哀求,“我做道拿手的硬菜,保证比她这虾滑强!”
“比赛有比赛的规矩,” 李少卿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一道菜定输赢,这是早就说好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唐念念身上,“你这虾滑不仅味道好,更难得的是用心。做菜的诚意,比手艺更重要。”
唐念念的心突然落回了肚子里。她想起自己凌晨爬起来挑虾,想起捶打虾泥时酸痛的胳膊,想起调试酱汁时尝了又尝的舌头,原来这些看不见的功夫,都藏在那小小的虾滑里,被评委一口尝了出来。
“我宣布,” 李少卿拿起朱笔,在名册上重重一划,“本届百味宴,唐记小厨唐念念,胜!”
王公子带来的兄弟们立刻欢呼起来,张婉儿激动得跳起来,帕子都扔到了天上。唐念念看着胖厨子涨成猪肝色的脸,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 —— 至少,他对红烧肉的执念,和自己对虾滑的用心,本质上是一样的。
“承让了。” 唐念念对着胖厨子拱了拱手。
胖厨子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转身拎着他的三十斤铁锅,背影竟有些落寞。唐念念突然喊住他:“李师傅,下次有空来我店里,我做道不腻的红烧肉请你尝。”
胖厨子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挥了挥手,算是应了。
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落下时,李少卿把 “长安第一厨” 的牌匾递到唐念念手里。檀木的牌匾沉甸甸的,烫金的字迹在阳光下闪得晃眼,比她前世得过的任何奖状都重。
“这牌匾是对用心的奖赏,” 李少卿的声音带着笑意,“可别让它蒙了尘。”
唐念念抱着牌匾,突然想起现代的颁奖礼。那时候她总觉得获奖的人都自带光环,今天才知道,光环背后都是熬红的眼睛和磨破的手掌。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薄茧,突然笑了 —— 原来不管在哪,真正的输赢从来都不在赛场,而在日复一日的灶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