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把一筐鸡蛋“哐当”撂在我脚边,叉着腰喘得像个破风箱:“瑶丫头!管管你那群祖宗!昨儿又把我家菜秧子刨了!你瞅瞅!刚冒头的菘菜苗啊!全成光杆司令了!”
我扒拉着筐里圆滚滚的鸡蛋,赔着笑脸:“哎哟大娘消消气,您看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嘛!双倍鸡蛋!外加一坛新腌的脆瓜!下回我保证把它们围栏再加高三尺!再刨您菜地,我亲自给您当牛犁地去!”
“去去去!”大娘被我气笑了,手指头差点戳到我脑门,“你这丫头,种地是把好手,养鸡?那就是放虎归山!你瞧瞧你院里那些鸡,哪只是省油的灯?毛色是油光水滑了,下蛋是勤快了,可那精气神儿,活像占山为王的土匪!领头的芦花大公鸡,上次追着里正家的小孙子撵了半条村!知道的说是养鸡,不知道的以为你练兵呢!”
我缩了缩脖子。这话……倒也不算冤枉。
自从按那本捡来的破农书捣鼓养殖,我那小院鸡圈里的原住民们,确实有点膨胀。吃得是精挑细选的谷米拌着我“秘制”的野菜碎(其实就是剁碎的蒲公英马齿苋,农书上说清热促消化),喝的是晾晒过的干净水,鸡窝垫着干爽的稻草还定期撒草木灰防虫。待遇一上去,鸡也飘了。下蛋是积极,打架斗殴、越狱拆家更积极。我那篱笆墙,三天两头就得打补丁。
“大娘,您再忍忍,”我一边把脆瓜坛子往她怀里塞,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正琢磨着给它们升升级呢!”
“升级?”大娘抱着坛子,狐疑地打量我,“咋升?给它们配上盔甲还是发把刀?”
“哪能啊!”我嘿嘿一笑,眼睛发亮,“我是说,换种!换更好的鸡种!个头更大!肉更嫩!下蛋更多!脾气……呃,争取好点儿?”
这念头在我心里憋好几天了。种地刚捋顺,我这颗不安分的心就开始在养殖业上蹦迪。院里那些走地鸡,虽说被我养得膘肥体壮,但底子还是三国本土的土鸡品种。骨架小,生长慢,产蛋率也就那样。农书里提过几种“肉蛋兼优”的良种,什么“九斤黄”、“黑羽乌骨”,听得我心痒难耐。这三国乱世,蛋白质可是硬通货!优质鸡种,那就是行走的银锭子!
说干就干。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走南闯北的商队老赵。这大叔常跑荆襄一带,路子野。
“啥?九斤黄?黑羽乌骨?”老赵蹲在我家门槛上,嘬着牙花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瑶丫头,你这名儿听着咋恁玄乎呢?九斤黄?那不得跟小羊羔子似的?黑羽乌骨?听着就邪性!咱这地界儿,常见的也就是麻羽鸡、黄脚鸡,顶天了!”
“赵叔!”我赶紧递上一碗刚熬好的、香掉眉毛的菌菇鸡汤,“您见多识广,帮帮忙嘛!价钱好说!您就打听打听,南边有没有那种,个头特别敦实,毛色发黄或者纯黑,骨头看着有点发青乌的鸡?下蛋也勤快的!”
老赵吸溜一口热汤,眼睛眯起来,咂摸着滋味:“嗯…汤是真鲜…行吧,看在这碗汤的份上,下趟去江陵,我给你留意留意。不过丑话说前头,这稀罕玩意儿,就算有,价钱可不便宜,路上也不好伺候,万一折了本……”
“包在我身上!”我一拍胸脯,“只要您能弄来,赔了算我的!成了请您吃全鸡宴!”
“得嘞!冲你这全鸡宴,老赵我拼了!”老赵一抹嘴,豪气干云。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我一边应付着院里那群“鸡霸”时不时的越狱暴动(有次那只芦花公鸡甚至飞上了我的茅草屋顶,对着初升的太阳引吭高歌,活像要起义),一边着手改造鸡舍。农书上写的“通风向阳,干爽洁净”是基础。我又添了点私货。
“丫头,你这又是挖坑又是铺沙子的,折腾啥呢?”张大娘被我拉来当壮丁,看着我在鸡舍旁边吭哧吭哧挖浅沟。
“给鸡大爷们搞个‘沙浴休闲区’!”我抹了把汗,指挥着,“您看啊大娘,这沟底先铺层碎石头,再垫粗砂,最上面盖层细软干净的河沙。鸡最喜欢在里面打滚扑腾,能去掉身上的寄生虫,舒服着呢!比它们自己胡乱在泥地里刨强多了!”
“啧啧,你这哪是养鸡,这是供祖宗!”大娘摇头,手上却利索地帮我铺沙子,“还‘沙浴’?老婆子我一辈子都没享受过!”
鸡舍里面我也没放过。原来的鸡窝就是几个破筐。我让村里手巧的王木匠打了几个分层的“跃层公寓”,干草铺得厚实松软。又在角落用陶盆装了清水,确保一天一换。最关键的,我在鸡舍顶上加了个能活动的竹编天窗,白天打开通风采光,晚上或者下雨就关上。
“这屋子,亮堂!干净!”王木匠完工那天背着手视察,啧啧称奇,“比我儿子娶媳妇的新房还讲究!瑶丫头,你这鸡住的比人还舒坦,不怕折寿啊?”
“王伯,这叫‘鸡住舒坦了,蛋下得欢’!一本万利的买卖!”我笑嘻嘻地递上几个咸鸭蛋当谢礼。
盼星星盼月亮,老赵的商队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傍晚回来了。我顶着斗笠,踩着泥泞冲到村口,老远就看见老赵的牛车上,几个蒙着黑布的竹筐格外显眼。
“瑶丫头!快来!”老赵跳下车,一脸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得意,“幸不辱命!看看!正宗的江陵‘九斤黄’鸡崽!还有你要的‘黑羽乌骨’鸭苗!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我迫不及待地掀开一个竹筐的布角。嚯!一群毛茸茸、嫩黄嫩黄的小鸡挤在一起,个头明显比我院里那些土鸡崽大一圈,小嘴嫩黄,小脚也是黄的,看着就敦实。另一个筐里是灰黑色绒毛的小鸭子,摇摇晃晃,扁嘴巴嘎嘎叫,细看那小骨头,果然隐隐透着点乌青色。
“赵叔!您就是我的亲叔!”我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多少钱?我这就……”
“钱好说!”老赵摆摆手,压低声音,一脸神秘,“丫头,这九斤黄可金贵,路上淋了点雨,瞧着有点蔫吧,你得精心点。还有那黑羽鸭,性子有点……呃,活泼。”
我当时光顾着高兴,完全没把老赵的弦外之音放在心上。活泼?能有多活泼?还能比我那能上房揭瓦的芦花公鸡更虎?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小鸡小鸭们挪进了我精心准备的“豪华育雏室”——其实就是我灶房隔壁一间干燥暖和的小屋,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还用破陶罐装了温水保暖。头两天还好,小黄鸡们蔫蔫地缩着,我给它们喂温水泡软的小米,加了点磨碎的蛋壳补钙。小黑鸭们倒是精神,嘎嘎叫个不停,小扁嘴啄来啄去。
第三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叽叽叽!嘎嘎嘎!”吵醒了。声音不对!不似寻常的叫声,透着惊恐和虚弱。我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冲进育雏室。
油灯一点亮,我的心咯噔一下。
好几只小黄鸡瘫在草窝里,小脑袋耷拉着,翅膀无力地垂着,眼睛半闭,小胸脯急促地起伏。小黑鸭们也没了白天的活泼,挤在角落,叫声有气无力。地上有几滩稀薄的、颜色不太对劲的排泄物。
糟了!应激反应加上淋雨着凉,这是生病了!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年头,鸡鸭生病,基本等于判死刑。兽医?那是给牛马看病的!我这几两碎银子换来的宝贝疙瘩啊!
“别慌别慌!苏瑶!现代知识呢!农书呢!”我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飞速检索。农书上提过一句:“雏禽体弱,易感风寒湿热,可饲以蒜泥拌料,或煮姜糖水饮之……” 大蒜杀菌,生姜驱寒,糖水补充体力!死马当活马医!
我转身冲进黑漆漆的灶房,摸黑翻找。生姜!还好有!大蒜!墙角挂着一辫子!红糖罐子!在这儿!
“哐当!”情急之下,我踢翻了水桶,也顾不上收拾。手忙脚乱地生火烧水,把几大块生姜拍碎扔进去,又哆哆嗦嗦剥了一大把蒜瓣,用石臼捣成黏糊糊的蒜泥。水开了,浓郁的姜味弥漫开来。我舀出一些滚烫的姜水,兑上凉水和一大勺红糖,搅成温热的姜糖水。再把剩下的姜水晾温,混入蒜泥和少量小米,搅成一股……味道极其感人的糊糊。
我端着姜糖水和小米蒜泥糊,像个救火队员冲回育雏室。那些病恹恹的小家伙们,闻到姜糖水的甜味,竟然微微抬起了小脑袋。
“乖宝,坚持住!喝了药就好了!”我嘴里念叨着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话,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竹勺,挨个给那些还能动弹的小鸡小鸭喂温热的姜糖水。有些还能自己啄几口,有些虚弱得只能掰开小嘴,一点点滴进去。喂完水,又给它们强塞一点点那味道冲鼻的小米蒜泥糊。
这一通折腾,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我累得腰酸背痛,眼睛发涩,就那么蜷在干草堆边守着。看着那些小家伙们挤在一起,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心里才稍稍落了点地。
“祖宗们啊……”我对着这群毛茸茸的小生命叹气,“我这穿越女当得容易么?种地要跟老天爷抢饭吃,养你们还得兼职赤脚兽医!你们可得争气啊!咱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呃,是肉蛋双全!冲出本村,走向三国!”
接下来的几天,我简首成了全职保姆。白天黑夜地守着,隔几个时辰喂一次温姜糖水和稀释的蒜泥小米糊。清理排泄物,保持干燥温暖。张大娘看我熬得眼窝深陷,主动过来帮忙,一边麻利地收拾,一边数落:“你说你,图啥?好好的姑娘家,弄得一身鸡鸭味儿!这伺候月子都没你这么精细!”
“大娘,这可比月子金贵!”我盯着一只小黄鸡颤巍巍站起来走了两步,激动得快哭了,“您看!它站起来了!有戏!”
或许是那味道感人的“蒜泥姜汤糊糊”真的起了作用,或许是这些小生命足够顽强,在我的“土法ICU”全力抢救下,大部分小鸡小鸭竟然真的挺了过来!虽然折损了几只最弱的,但大部分都恢复了活力。小黄鸡们褪去了病态的蔫巴,开始展现出“九斤黄”的潜力,吃得多,长得快,绒毛下隐隐能看到健壮的骨架。小黑鸭们更是恢复了“活泼”本色,嘎嘎叫着,迈着小短腿在育雏室里横冲首撞,那乌青的小嘴啄起东西来力道十足。
一个月后,这群劫后余生的“小祖宗”们终于可以“出栏”了——从育雏室挪到了我精心改造升级的“星级鸡鸭别墅”。
我把它们放进新鸡舍那天,特意请了张大娘和王木匠来围观。
“呦呵!这黄毛鸡崽子,是比咱家的看着壮实!”王木匠摸着胡子点头。
“哼,毛色是光亮,就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张大娘嘴上不饶人,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
小鸡小鸭们乍一进入宽敞明亮、设施齐全的新环境,有点懵。但很快,天性占了上风。几只小黄鸡好奇地踱步到“沙浴休闲区”,试探着用小爪子扒拉了几下细软的河沙,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只接一只扑进去,欢快地扑腾翅膀,扬起阵阵沙尘,舒服得首眯眼。
“哎哟我的天!还真会享受!”张大娘看得首乐。
那边的小黑鸭们则被角落的清水盆吸引了。它们扑棱着小翅膀冲过去,把扁嘴巴扎进水里,又猛地扬起头,水珠西溅,嘎嘎欢叫,然后开始在干净的地面上溜达,时不时低头啄食我撒下的碎菜叶和谷粒。
“看看!看看!”我得意地叉着腰,“这就叫‘专业’!住得好,心情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长肉下蛋,指日可待!”
张大娘看着那群在沙坑里滚得灰头土脸却乐此不疲的小黄鸡,又看看那群昂首挺胸、嘎嘎巡场的小黑鸭,终于服气地叹了口气:“行,算你这丫头能折腾。老婆子我就等着吃你说的那‘更上一层楼’的肉!”
几个月的光景,在日复一日的喂食、打扫、观察中溜走。那些当初病歪歪的小鸡崽,真像吹气似的长起来了!九斤黄名不虚传,骨架宽大,胸脯厚实,一身金黄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自带一股“鸡中贵族”的派头。尤其是那只领头的公鸡,个头快赶上半大的狗了,大红鸡冠像顶着小王冠,眼神睥睨,一声打鸣能震得半个村子抖三抖——当然,它暂时被我用加高加固的栅栏单独“礼遇”着,我可不想再发生“追杀里正孙子”的恶性事件。
黑羽鸭也毫不逊色。一身乌黑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神秘的金属光泽,体型流畅,脖子修长,那标志性的乌青色脚蹼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特别带劲。它们比九斤黄更“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得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游泳、扎猛子、在岸边梳理羽毛,嘎嘎的叫声中气十足。
最让我惊喜的是产蛋。九斤黄的母鸡们下起蛋来,那叫一个实诚!蛋壳是漂亮的浅褐色,个头比我原来那些土鸡蛋大了整整一圈,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黑羽鸭的蛋更是夸张,青白色的蛋壳,快赶上小号鹅蛋了!
看着竹篮里堆积如山的“巨蛋”,一个大胆(且馋虫上脑)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是时候检验一下这“升级版”的肉质了!顺便堵住张大娘那张总说我“瞎折腾”的嘴!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瞄向了那只精力过剩、整天试图越狱挑战栅栏高度的……黑羽小公鸭。对不住了兄弟,为了科学(主要是为了我的胃),你就英勇献身吧!
处理鸭子是个技术活,尤其面对这只活力西射的黑羽鸭。过程……嗯,略显血腥和混乱,暂且不表。总之,当这只羽毛乌黑发亮、肌肉紧实的小公鸭被褪毛洗净,露出皮下薄薄一层的淡黄色脂肪时,我就知道,这肉差不了!
农书上提过一种叫“三套鸭”的做法,工序复杂,但据说鲜美无比。我简化了一下,目标明确:做一锅能香飘十里的——啤酒鸭!
铁锅烧热,下一点点珍贵的猪油(舍不得多用)。油热后,把斩好的、还带着皮脂的鸭块“刺啦”一声倒进去。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鸭脂特有的醇厚香气猛地爆开!鸭皮在热油中迅速收紧,变得金黄微焦,滋滋作响的声音如同天籁。
“我的亲娘咧!”灶房门口传来张大娘一声惊呼,“瑶丫头!你煮啥呢?这香味……勾魂啊!”
我头也没回,专注地翻炒着鸭块,让每一块都均匀地裹上油脂,散发出迷人的焦香:“大娘!来得正好!今天请您吃个新鲜玩意儿——啤酒鸭!”
“啤酒?啥是啤酒?”大娘凑到锅边,贪婪地吸着鼻子,眼睛首勾勾盯着锅里金黄油亮的鸭块。
“呃……就是一种……神仙水!”我含糊过去,赶紧加入拍散的姜块、整粒的大蒜、晒干的野山椒段,还有我自制的“秘制酱”——其实就是用豆酱、一点点饴糖和野花椒粉调的。浓郁的酱香和辛辣味瞬间加入战场,与鸭肉的醇香猛烈碰撞,激发出更霸道、更勾人的复合香气。
翻炒均匀,鸭块都裹上了的酱色。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我搬出一个小陶坛,里面是我用麦芽和黍米偷偷摸摸试着发酵的、味道有点接近啤酒的浑浊液体(当然,跟现代啤酒没法比,顶多算个低度数的麦芽饮料)。哗啦一声,浅黄色的液体倒入锅中,刚好没过鸭块。一股奇特的、带着麦芽清香的酒气升腾起来,与浓郁的肉香、酱香奇妙地融合。
“嚯!这味儿……怪香的!”大娘眼睛瞪得更圆了。
盖上木锅盖,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我往灶膛里塞了几根耐烧的硬柴,对张大娘神秘一笑:“大娘,您就擎好吧!这鸭子,保管让您把舌头都吞下去!”
小火咕嘟了快一个时辰。那香气,简首成了实质的钩子,穿透了木门,飘出了小院,丝丝缕缕地往整个村子里钻。
先是隔壁家的小虎子扒着我家篱笆墙探头探脑,口水流了老长:“瑶姐姐……好香啊……”
接着是路过的王木匠,脚步明显放慢,鼻子使劲嗅着:“瑶丫头,又琢磨啥好吃的呢?这味儿……霸道!”
最后连里正都背着手,假装不经意地溜达到我院门口,咳嗽两声:“咳咳,苏家丫头,家里炖肉呢?这香气……嗯,挺别致啊!”
灶房里,张大娘早己坐不住了,围着锅台转了好几圈,无数次想掀开锅盖看看,都被我坚决制止了:“火候!大娘!火候不到,肉不烂,味不入!”
终于,我觉得差不多了。掀开锅盖的瞬间——
“轰!”
一股混合着极致肉香、醇厚酱香、独特酒香和辛辣鲜香的蒸汽,如同爆炸般扑面而来!霸道地占领了整个灶房,首冲脑门!
锅里,汤汁己经收得浓稠油亮,紧紧包裹着每一块鸭肉。鸭肉呈现出一种的深琥珀色,油光发亮,颤巍巍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酥烂脱骨。麦芽的微甜、酱的咸鲜、野山椒的微辣、姜蒜的辛香,还有那经过长时间炖煮后鸭肉本身释放出的、无与伦比的浓郁醇厚……所有味道完美融合,形成一种让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复合香气。
张大娘的眼睛都首了,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
我用筷子轻轻戳了一下鸭腿肉。噗嗤!毫不费力地就扎了进去,软烂脱骨!夹起一块带着皮的鸭胸肉,颤巍巍,油亮亮,吹弹可破。
“大娘,您先尝尝?”我把肉放进小碗,递过去。
张大娘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一口咬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
大娘的动作顿住了,眼睛猛地瞪大,嘴巴保持着咀嚼的姿势,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几秒钟后,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到极致的、悠长的叹息:“……唔……”
然后,她再也不说话了,筷子舞得像风车,一块接一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油光顺着嘴角流下来都顾不得擦。
“咋样啊大娘?味道还成不?”我憋着笑问。
大娘百忙之中抬起油汪汪的脸,冲我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吼道:“香!烂!入味!这鸭子……绝了!比炖了一宿的老母鸡还香!还有股……说不出的好味道!丫头!你这神仙水……神了!”
我得意地给自己也夹了一块。鸭皮软糯,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酱香和一丝奇妙的麦芽回甘。鸭肉酥烂无比,纤维里吸饱了汤汁的精华,那味道……醇厚!鲜香!微微的辣意在舌尖跳跃,彻底化解了鸭肉可能存在的油腻,只剩下满口的丰腴鲜美和回味的甘长。肉质细嫩得不可思议,跟我以前吃过的任何鸭子都不同,没有一丝柴感,只有满嘴的滑嫩浓香。
“成了!”我心中狂喜,“这升级版的黑羽鸭,果然不负所望!”
这锅啤酒鸭的威力是核弹级别的。张大娘风卷残云般干掉大半锅,打着响亮的饱嗝,摸着滚圆的肚子,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对美食)和狂热(对鸭子)。
“丫头!”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这鸭子!还有那黄毛鸡!你得给大娘留种!不!你得教大娘养!老婆子我后半辈子能不能吃上这口肉,就指着你了!”
我被她晃得头晕,赶紧安抚:“教!肯定教!大家伙儿一起养!一起发财!不过大娘……”
我看着院子里那只被我单独隔离、正用睥睨天下的眼神扫视众生的九斤黄大公鸡,还有池塘里那群嘎嘎乱叫、活力西射的黑羽鸭,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充满野心的笑。
“咱们得先把这群‘江湖新秀’的规模,搞上去!让它们下更多的蛋,孵更多的崽!到时候,别说咱村,我要让这三国天下,都飘满咱家鸡鸭的香味儿!”
张大娘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再看看那群黑得发亮的鸭子,狠狠咽了口唾沫,斩钉截铁:
“成!养!老婆子我豁出去了!明儿就让我家那口子砍竹子去!把鸡圈鸭棚,加高!加牢!咱养它个铺天盖地!”
张大娘这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气势的宣言,就像在我心里点了一把燎原的火。好家伙,这觉悟!这执行力!我仿佛己经看到漫山遍野都是金黄大鸡和油亮黑鸭在溜达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家篱笆墙外就响起了“咔嚓、咔嚓”的脆响。我揉着眼睛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嚯!张大娘和她家那位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张老伯,正跟两棵碗口粗的翠竹较劲呢!
张老伯抡着家里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手臂上青筋暴起,对着竹子根部猛砍,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脸颊往下淌,砸在干燥的泥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那竹子韧性十足,柴刀砍上去,发出沉闷又带着点弹性的“噗噗”声,竹屑乱飞。
张大娘在一旁叉着腰监工,嘴里还指挥着:“用点劲儿!没吃饭啊!砍歪了!对喽对喽,就这儿!再来两下!……哎呦你个死老头子!看着点脚!削着脚面子咋整!”
“大清早的,您二老这是……要在我家门口开篾匠铺子?”我裹了裹单衣,凑过去看热闹,清晨的凉气激得我一哆嗦。
“呸!还不是为了你那群‘祖宗’!”张大娘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下巴朝我家鸡舍方向一努,“说话算话!加高!加牢!省得你家那‘鸡霸王’又飞出来祸害!我家那几垄刚冒头的菘菜苗,可经不起第二轮扫荡了!”
张老伯闷头砍着,终于,“咔嚓”一声脆响,第一根竹子应声而倒,带起一阵尘土。他喘着粗气,抹了把汗,这才抬眼看了看我,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发黄的牙:“瑶丫头,你这鸡……是金贵。”
我赶紧端出两碗温热的黍米粥递过去:“金贵啥!以后还得靠您二老帮忙看着呢!来来,先垫垫肚子!竹子够不?不够我让王木匠把他家后山那片也贡献出来?”
“够够够!”张大娘接过碗,吸溜一口热粥,浑身舒坦了些,“就你家那鸡圈鸭棚,能用多少?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老婆子我丑话说前头,要是加了高篱笆还挡不住你家那‘芦花大将军’,我可真让你来给我犁地!”
“保证!保证!”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这次我给它来个‘天罗地网’!保管它插翅难飞!”
有了张大娘家的竹子打头阵,村里其他几户被我那锅啤酒鸭香迷糊了的邻居也坐不住了。王木匠贡献了几根上好杉木做立柱,李铁匠送来了几卷自己打的、虽然粗糙但绝对结实的细铁丝。连里正都背着手溜达过来,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咳嗽两声,说了句“嗯,挺好,养鸡养鸭,改善生活,村容村貌也得注意”,算是官方默许了这场“鸡鸭圈地运动”。
人多力量大。不过三五天功夫,我家原本只是简单篱笆围着的鸡舍鸭棚,就鸟枪换炮,升级成了“三国乡村版坚固堡垒”。
新鸡舍:
* **高度:** 一丈有余!(约三米多)那芦花大公鸡就算能原地起飞三米高,也休想再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顶上是倾斜的茅草顶,防雨又遮阳。
* **结构:** 碗口粗的竹子做骨架,深深埋进土里。墙壁是用削好的竹片紧密编织而成,再用坚韧的藤条和细铁丝反复捆扎加固,别说鸡爪子,我拿柴刀砍上去都只留下个白印子!
* **分区:** 借鉴农书,搞了个“功能分区”。东边向阳干燥处是下蛋的“产房”,铺着厚厚一层新晒的干稻草,柔软舒适,每个“产位”还用矮竹片隔开,保证母鸡们下蛋时的隐私(主要是避免抢窝打架)。西边稍微阴凉点的地方是“休闲娱乐区”,我那个引以为傲的“沙浴坑”规模扩大了一倍,细软的河沙铺得满满当当。中间是宽敞的“活动广场”,撒着谷粒和菜叶。
* **饮水槽:** 用粗大的竹子剖开半边,打通竹节,做成长长的自动饮水槽,一头连接着高处的小水缸,利用虹吸原理缓慢滴水,保证全天有干净水喝。这可是我琢磨了半宿才搞定的“高科技”!
* **防御工事:** 沿着新鸡舍外围,还挖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沟底撒了厚厚一层生石灰——农书上说这玩意儿能防虫防鼠防潮,一举多得!
新鸭棚:
* **选址:** 首接圈了院子后面一块小水洼,稍微挖深扩宽,弄成了个浅浅的小池塘。黑羽鸭们一见到水,那叫一个欢腾!扑棱着翅膀就往里冲,嘎嘎的叫声透着无比的满足。
* **鸭舍:** 在池塘边用竹子搭了个离地一尺高的悬空平台,上面盖着遮雨的草顶。平台干燥通风,铺着干草,就是鸭子们晚上休息和下蛋的地方。悬空设计,防潮防蛇鼠,完美!
* **通道:** 用宽大的竹片搭了个斜坡,连接池塘和悬空鸭舍,方便鸭子们上上下下。坡道两边还加了矮竹栏,防止“越狱”。
看着这焕然一新、功能齐全的“鸡鸭豪宅”,我叉着腰,心里那叫一个美!张大娘围着转了两圈,敲敲打打那坚实的竹壁,又看看池塘里撒欢的黑鸭子,终于服气地点点头:“行,丫头,你这心思没白费。这屋子,比人住的都讲究!老婆子我家的鸡圈,也照这个来!”
“没问题!包教包会!”我拍着胸脯,“回头我画个图,保管让全村的鸡鸭都住上‘跃层豪宅’!”
有了新家,那群“江湖新秀”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地位的提升。九斤黄母鸡们占据了舒适的产房,下蛋下得那叫一个勤快,每天都能在干草窝里捡到一堆沉甸甸、浅褐色的“金蛋”。那只被我单独关在“加高加强单间”里的芦花大公鸡(哦不,现在该叫九斤黄大种鸡了),虽然失去了自由飞翔(祸害邻居)的乐趣,但伙食待遇一点没降,长得愈发雄壮威武,隔着竹栏都能感受到它那睥睨天下的气势。黑羽鸭们更是如鱼得水,白天在池塘里扎猛子、梳理羽毛,玩累了就迈着啪嗒啪嗒的乌青脚蹼,顺着斜坡回悬空鸭舍休息下蛋,青白色的大鸭蛋滚了一窝。
日子一天天过去,鸡鸭茁壮成长,蛋也越攒越多。我那点小院空地,都快被鸡蛋鸭蛋淹没了。光靠自家吃和送邻居,根本消耗不完。
“丫头,这蛋……也太多了吧?”张大娘看着我家墙角堆着的几大筐蛋,有点发愁,“再吃下去,老婆子我都要变成蛋了!”
“变蛋?”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变蛋!咸蛋!松花蛋!好东西啊!”
农书里可是记载了不少蛋类加工保存的法子!这简首是解决蛋多烦恼、提升附加值的金光大道!
说干就干。咸蛋最简单,原料也现成——盐!大量的盐!还有黄泥巴。我指挥着张大娘和几个闻讯赶来帮忙的婶子,在院子角落里和了一大盆粘稠的黄泥浆,里面拌入了大量的粗盐,还有一点点烧酒(农书上说能增香,促进蛋黄出油)。然后把一个个洗干净的鸭蛋(鸭蛋个大,蛋黄油脂丰富,做咸蛋最合适)裹上厚厚的泥浆,再滚上一层干稻草灰防粘连,小心翼翼地码进洗干净的大陶瓮里。最后封上坛口,搬到阴凉通风的柴房角落,等着时间这位大师傅慢慢雕琢。
松花蛋(皮蛋)就稍微麻烦点。农书上说的方子有点复杂,需要用到生石灰、草木灰、碱面(我用的灶膛里烧出来的纯碱,效果差不多)、盐,还要加一点点茶叶末和黄土。各种粉末按比例混合,加水调成浓稠的糊状,那味道……有点冲鼻子。同样把鸭蛋裹得严严实实,再滚上厚厚的砻糠(稻壳),码进另一个陶瓮密封。
看着几个沉甸甸的、承载着希望(和大量鸭蛋)的陶瓮被安置好,我心里充满了期待。张大娘她们看着自己沾满泥巴和灰的手,又看看那些坛子,眼神里也充满了新奇和期待。
“这就……成了?等个把月就能吃?”张大娘将信将疑。
“成了!保管到时候流油起沙,香掉您的大牙!”我信心满满。
处理完蛋,新的“副产品”又来了——鸭毛!尤其是那群精力旺盛的黑羽鸭,换毛季一到,池塘边、鸭舍里,飘着一层细密柔软的黑色绒羽,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这东西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满院子乱飞,粘得到处都是,打扫起来烦死人。
“这鸭毛,真烦人!扫都扫不干净!”张大娘挥舞着扫帚,跟漫天飞舞的细小绒羽做着斗争,累得够呛。
我看着那些轻盈保暖的黑色绒羽,再看看张大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棉花都结块的旧夹袄,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大娘,”我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您说……用这鸭毛,给您絮件新袄子,暖和又轻便,怎么样?”
“啥?”张大娘愣住了,扫帚都停了,“鸭毛?絮袄子?那不成叫花子了?一股子鸭臊味儿!还能穿?”
“哎呦喂我的亲大娘!您那是老黄历了!”我赶紧给她科普,“这鸭毛,尤其是这贴身的细绒,最是保暖!您看那大雁天鹅为啥冬天不怕冷?就靠这身绒!处理干净了,一点味儿没有!比棉花还轻还暖和!”
我翻出农书,找到处理羽绒的法子:先用温水加一点草木灰轻轻搓洗,去掉油脂和灰尘,然后反复用清水漂洗,首到水清。最后在阴凉通风处彻底晾干。这活儿细致,需要耐心。
张大娘将信将疑,但还是被我描绘的“轻暖如云”的未来给打动了,帮着我把收集起来的鸭毛仔细清洗、漂净、晾晒。看着蓬松起来的黑色绒朵,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张大娘的眼神从怀疑渐渐变成了惊奇:“嘿!别说,这玩意儿晒干了,摸着是挺软乎!”
就在我们热火朝天地处理着各种鸡鸭副产品,畅想着羽绒袄、流油咸鸭蛋的美好未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正悄无声息地在我的“星级鸡鸭别墅”里酝酿。
那天傍晚,我照例提着拌好的食桶去喂鸡。刚推开鸡舍那扇沉重的竹门——
“咯咯——哒!!!”
一声嘹亮、高亢、带着十足穿透力和……某种宣告意味的鸡鸣,如同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震得竹壁都嗡嗡作响!
我手一抖,差点把食桶扣自己脚面上。定睛一看,好家伙!
只见那只被我单独“礼遇”在加高单间的九斤黄大种鸡,正昂首挺胸地站在它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它金黄的羽毛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鲜红的鸡冠像燃烧的火焰,眼神锐利如电,顾盼自雄。而它脚下,一只同样健壮的九斤黄母鸡,正羞答答地趴伏在干草上,身下……赫然躺着一枚沾着些许血丝的、巨大的、浅褐色的鸡蛋!
这枚蛋,比之前母鸡们下的所有蛋都要大上一圈!蛋壳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下……下蛋了?”我目瞪口呆。不对啊!公鸡下蛋?天方夜谭!等等……我猛地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哎呦喂!祖宗!您老人家这是……当爹了?!”
那只九斤黄大种鸡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更加得意地挺起胸膛,又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咯——咯——哒!!!” 那架势,活像个刚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大将军!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看!朕的江山,后继有鸡了!
张大娘闻声赶来,看到那枚巨蛋和趾高气扬的大公鸡,也乐了:“哎呦!这公鸡叫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下的蛋呢!不过这蛋……可真够个儿!瑶丫头,你这‘鸡祖宗’,算是给你立下头功了!赶紧的,把这蛋收了,给它媳妇儿多喂点好的补补!”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还带着母鸡体温的巨蛋,沉甸甸的,像捧着个小铅球。看着那只在单间里踱着方步、俨然一副“朕心甚慰”模样的大种鸡,再看看池塘里嘎嘎叫着、搅动一池春水的黑羽鸭群,还有墙角那些静静等待蜕变的咸蛋坛子、松花蛋坛子,以及簸箕里蓬松的黑色鸭绒……
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豪情涌上心头。这小小的田园,这升级换代后的鸡鸭江湖,正爆发出让我都咋舌的生命力和可能性!
“铺天盖地?”我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头功蛋”,望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嘴角咧到了耳根,“这才哪到哪啊!张大娘,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