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影站在床边,手指捏着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件洗得发白、印着某个奶茶店Logo的廉价T恤,一条磨得有些发毛的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套简单的棉质内衣。这是属于顾长舒的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强烈不适和一种近乎亵渎的怪异感。这具年轻的身体,不是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她闭上眼,为了尊重这个无辜被卷入的灵魂,为了尊重这具承载了她精魂的躯壳,她选择不去看。指尖摸索着病号服的纽扣,动作僵硬而生疏。解开,褪下,她摸索着拿起那件柔软的棉质内衣,笨拙地套上,指尖划过胸前的弧度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陌生感让她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烫到。六十年的矜持与此刻的处境激烈碰撞。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继续,凭着感觉,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终于将顾长舒的衣服一件件穿好。牛仔裤包裹住年轻紧致的双腿,T恤下摆垂落,盖住了腰肢。镜子里,那个穿着外卖女孩衣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短发的年轻身体,正用一双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而焦虑的眼睛回望着她——沈疏影的灵魂。
不能再等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拉开病房门一条缝隙。走廊里,白天的喧嚣取代了夜晚的寂静,护士推着小车匆匆而过,探视的病人家属低声交谈。沈疏影屏住呼吸,侧身闪出,迅速融入几个正要离开的家属队伍里,低着头,步伐略显急促地跟着他们走向电梯间。心脏在年轻的胸膛里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钢丝上。她混在人群中进入电梯,在别人按下楼层时,目光飞快地扫过按键面板,找到了那个令人心悸的缩写——ICU。
电梯无声上升。数字跳动,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神经末梢。门“叮”一声打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冰冷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生死的沉重感。沈疏影踏出电梯,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长长的走廊异常安静,灯光惨白。ICU厚重的大门紧闭,门口肃立着两排身着统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的男人。他们像雕塑般纹丝不动,脸上戴着墨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只留下冷硬的线条和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弥漫着无声的威慑。是沈家的人。是她沈疏影的保镖!他们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壁,牢牢守护着门后那个生死未卜的躯体——她的本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沈疏影,竟然被自己的保镖挡在了门外!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沈疏影的惯性威严,抬步就要上前。
“站住!” 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一个保镖像一堵墙般横移一步,精准地挡住了她的去路。“ICU重地,闲杂人等禁止靠近。立刻离开。” 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
闲杂人等?沈疏影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头顶,几乎要冲破这具年轻躯壳的束缚!她张口,属于沈疏影的呵斥几乎要脱口而出——“放肆!” 然而,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到了玻璃门模糊反光中自己此刻的样子——一个穿着廉价T恤牛仔裤、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擦伤的年轻女孩,顾长舒。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浇灭了怒火。她不再是那个能让他们噤若寒蝉的沈董了。在这里,她顾长舒,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杂人等”。
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疏影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厚重门扉,脚下却不得不后退。必须另想办法!就在她转身,目光焦急地扫视着这条冰冷走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破绽时——
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让她此刻莫名惶恐的声音,穿透了ICU区域的寂静,从那扇刚刚开启的门缝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情况就是这样,张先生,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陪着一个人走出来。
张哲!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忧虑。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疲惫,对着医生:“辛苦了,王主任。有任何情况,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那语调,那神态,俨然是沈氏集团目前的主心骨,是守护在生命垂危的未婚妻床边的深情男人。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沈疏影的脊椎爬升。在看到张哲那张脸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恐攫住了她!像是被毒蛇冰冷的视线锁定,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猛地侧身,闪进了旁边安全通道虚掩着的门后!厚重的防火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明亮冰冷的走廊隔绝在外,楼道里只剩下应急灯惨淡的绿光和盘旋而上的、冰冷的水泥台阶。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沈疏影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大口喘息着,楼道里阴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张哲,她会如此恐惧?如此……想要逃离?
纷乱的思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回那个曾经充满暖意的起点。那个项目,那个灯火通明的深夜,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然后,他出现了。张哲。当时还只是项目组里一个不起眼的助理。他捧着一个保温桶,小心翼翼,带着近乎虔诚的关切。“沈董,我熬了点汤,您……垫垫胃?” 汤是温热的,带着家的味道,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似乎也熨帖了长久以来的疲惫和孤独。他细致入微,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上文件、咖啡,甚至是一张擦汗的纸巾。他的眼神专注而炽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爱慕?沉寂了数十年的心湖,竟被这个年轻助理笨拙却真诚的温柔,悄悄撬开了一丝缝隙。年近六旬,早己看透世情冷暖,却在他日复一日的守候里,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名为“被珍视”的暖流。她接受了他,给了他名分,让他站在了自己身边,以为找到了暮年的一点依靠和温情。
可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成为沈董事长的未婚夫后,张哲眼底那份纯粹的专注渐渐被一种油腻的得意取代。他开始在董事会上不合时宜地插话,试图左右她的决策;他开始不经她同意,以她的名义接触一些敏感项目;他的眼神里,关切少了,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却越来越不加掩饰……沈疏影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侥幸,一丝对那段温暖过往的眷恋,让她一次次压下疑虑,选择了容忍。可那份怀疑,如同毒藤,早己在心底悄然疯长。
“唉……” 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叹息,不由自主地从沈疏影喉咙里逸出,带着六十岁灵魂的苍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她把他当亲人,当暮年的依靠,可他……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就在这时!
“咔哒。”
安全通道厚重的防火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沈疏影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她猛地缩紧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楼梯转角阴影的凹陷里,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张哲!他脸上那副沉重的忧虑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沉和冷酷。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护士服、戴着口罩、身材娇小的年轻护士。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肩膀微微瑟缩着,显然非常不安。
张哲没有立刻说话。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上下楼梯——空旷,无人。确认安全。楼道里死寂一片,只有三人细微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他转过身,面对那个瑟瑟发抖的护士,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姿态。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凿进沈疏影的耳膜,也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听着。” 张哲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残忍的算计,“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药物剂量、设备参数、护理‘疏忽’……随便你!我只有一个要求:确保ICU里面那位沈小姐,不死。”
他顿了顿,楼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那护士的身体明显抖得更厉害了。
张哲的嘴角,在应急灯惨淡的绿光下,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赤裸裸的、疯狂的贪婪和冷酷:
“但是……” 他盯着护士惊恐的双眼,一字一顿,吐出恶魔的低语,“也绝、对、不可以让她醒过来!”
“植物人……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他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的命运,“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让她永远‘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印着银行标志的空白支票本和一支笔,塞到护士颤抖的手中。声音带着魔鬼的诱惑,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楼道里,也如同丧钟般在沈疏影的脑中轰然炸响:
“每个月,这个数,准时打进你的户头。二十万。”
二十万!买她沈疏影的灵魂永堕黑暗!买她沈疏影的帝国易主他人!
阴影里,顾长舒年轻的身体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血液,冰冷得如同尸体。那张属于外卖女孩的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惊恐和冰冷彻骨的绝望。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喉咙深处那声即将冲破而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硬生生地、绝望地堵了回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张哲!她把他当暮年依靠的亲人!他却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榨干最后价值的……死人!不,是比死人更可悲、更屈辱的——活死人!
镜面般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张哲那张在惨绿灯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的脸,和他手中那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空白支票。那瞳孔深处,属于沈疏影的冰冷火焰,在极致的惊骇和彻骨的背叛中,轰然爆燃!
沈疏影OS:好你个张哲,我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却把我当日本人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