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呼啸的沙风呜咽着拍打门板,而客栈内,寒意刺骨。
慕容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冰蓝与深绿的异瞳扫过房间:掌柜凝固的狰狞冰雕、挣扎欲起却痛得脸色惨白的江城冉、以及靠在墙边,左臂软垂、嘴角溢血、额角青肿,眼神却依旧凶狠如受伤孤狼的陈淼。
他身后,劳累的阿尔博特和的伊莉丝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
慕容白目光最终落在陈淼身上,异色瞳孔深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疲惫、悲痛,还有一丝……近乎不忍的沉重。他缓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带着北域冻原般的寒气,伊莉丝姐弟紧随其后,面容悲伤。
“慕容……师叔?”陈淼喘息着,强撑着站首身体,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更多的是欣喜!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肯定是给自己下了追踪法术。
慕容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掠过陈淼,落在他怀里紧紧攥着的那颗母铃上,又看了看江城冉空荡荡的左肩。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陈淼肩膀缺失的那块,瞳孔微微一缩。
“你……”慕容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你的肩膀?”
“小事。”陈淼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却牵动了额角的伤,疼得他吸了口冷气,“被炮震的。阿尔伯特你小子手艺不行。”他指着金发男孩开玩笑,而男孩面露难色!
“我爹呢?赤水城怎么样了?”他语速极快,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不安。
慕容白沉默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呜咽的风沙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
慕容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陈淼强撑起来的所有壁垒。
“你父亲……陈年师兄……陨落了。”
嗡——!
陈淼脑子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他维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身体猛地一僵,仅仅能动的左臂还保持着擦拭铃铛的动作,但指关节捏得死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
“你说……什么?”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瞪着慕容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起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混乱风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慕容白!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那个老混蛋……他怎么可能……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却又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慕容白怀里——那把布满裂痕、黯淡无光、剑格处嵌着一枚温润碎片的青铜古剑。
那是陈大侠的剑!自从拿出从不离身!
慕容白看着陈淼眼中迅速弥漫开来的血色,看着他强装的镇定像脆弱的冰面一样寸寸碎裂,心中那股沉重的悲怆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似乎也无法冻结他喉间的哽咽:
“赤水城……破了。”
“你爹他……”
“为了断后……独战五头蚀骨渊龙结成的锁魂阵……”
“他……引爆了刚凝聚的武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淼的心口。
“轰——!”
陈淼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慕容白那残酷的话语在耳边反复轰鸣:
“引爆了武丹……引爆了武丹……引爆了武丹……”
“不……不可能……”陈淼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听不懂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的意义。
“老头……老头他那么强……金身圆满……刚突破武丹……他怎么可能……你骗我!慕容白!你他妈骗我!”他突然爆发出嘶吼,仅能用的左手猛地挥出,想要打掉慕容白手中的剑,想要撕碎这荒谬的谎言!
慕容白没有躲闪,任由陈淼的手重重地、徒劳地砸在剑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剑身冰冷,纹丝不动。
“他让我……”慕容白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无尽的悲凉,“告诉你……‘淼儿’……”他顿了顿,艰难地重复着那模糊的遗言,“要好好活下去!”
“淼儿”两个字,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陈淼喉咙里迸发出来!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最原始的绝望和剧痛!
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亲人没了,和他一起体验漠北残酷的老头没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重复着相同的言语。
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老混蛋那么能打……金身圆满……他……他怎么可能……”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慕容白,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骗我”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陈淼!你冷静点!”
江城冉挣扎着从炕上坐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她看着陈淼那副濒临疯狂、目眦欲裂的样子,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她太清楚陈淼和他父亲之间那种别扭又深沉的感情了!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在陈淼的手即将碰到慕容白衣襟的瞬间,江城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炕上扑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断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不管不顾,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抱住了陈淼的腿。
“陈淼!你给我清醒一点!”她仰着头,泪水混合着尘土糊了满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你看看那把剑!那是你爹的命!你爹他……他是为了断后!是为了让慕容前辈带着他们逃出来!他是……他是战死的英雄啊!”
“英雄?”陈淼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看着死死抱住自己腿的江城冉,看着她苍白脸上滚落的泪水和眼中深切的痛楚,又茫然地看向慕容白怀中那柄沉寂的古剑。
英雄……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那个总是醉醺醺、邋里邋遢、满嘴跑火车、动不动就敲他脑袋、逼他练功、被他气得跳脚的老混蛋……是英雄?
“去他妈的英雄,他告诉我不要逞英雄,他妈的!不要逞英雄!”他撕吼。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
陈淼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靠着墙,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般软软滑坐在地。
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流出血液。
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令人心碎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喉咙里翻滚。
那柄青铜古剑似乎感受到了血脉的悲恸,剑格处的碎片微微一亮,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清鸣。
慕容白缓缓走上前,在陈淼面前单膝跪下。
他将那柄沉重的青铜剑,连同剑柄上己经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暗红血迹,无比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陈淼蜷缩的身体前。
话语,随着意念的消散而模糊不清。
慕容白看着那把剑,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最后生路的魁梧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他……从未后悔过。他最后……很平静。他为你……感到……”慕容白最终没能说出那个词,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份如山如岳的托付与期许,无声地传递。
陈淼的身体猛地一颤,蜷缩得更紧了。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剑身,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最后滚烫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
巨大的悲伤如同灭顶的潮水,终于彻底将他淹没。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在这个破败的客栈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不解和……迟来的、锥心刺骨的孺慕之情。
江城冉紧紧抱着他的腿,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裤子,泪水无声地流淌。
她能做的,只有陪伴。她看着那把承载着无尽悲伤的古剑,又看看陈淼颤抖的肩膀,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个混蛋……他只剩自己了。
而她欠他的,这辈子,真的还不清了。
慕容白默默站起身,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崩溃的少年。
他转向阿尔伯特和伊莉丝,微微点头。
伊莉丝走上前,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江城冉空荡荡的左肩断口,又看了看她苍白但难掩坚毅的脸庞,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寒意:“断臂,还带着吗?”
江城冉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茫然,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用力点头:“在!在那边!”她指向炕上那个被粗布包裹的条状物。
阿尔伯特立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包裹,走到姐姐身边,脸上满是郑重,一项开朗活泼的他却无比悲痛,为陈淼而痛!
伊莉丝伸出纤长的手指,凌空一点。
包裹的粗布无声滑落,露出了江城冉那条齐肩而断、保存尚算完好的白皙手臂。
一层薄薄的、纯净的寒冰瞬间覆盖其上,将其完美地封存起来。
“准备接续。”伊莉丝言简意赅。
她转向慕容白:“需要你的‘寒魄’暂时冻结创口经脉,延缓生机流逝,配合我的‘霜结’之力引导血脉回流,她的手臂不知为何,生机还暂时!保留住了”她又看向阿尔伯特:“炼金神经接驳剂,最高纯度,确保灵能通路重建。”
阿尔伯特用力点头,飞快地从他那巨大的炼金包里掏出几个水晶瓶和一套极其精巧、闪烁着秘银光泽的细针工具。
慕容白走到江城冉身边,示意她坐好。
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幽蓝到极致的寒芒,轻轻点在她断臂处的麻布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江城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紧接着,那钻心剜骨的剧痛竟真的被冻结了大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冰凉感。
伊莉丝则走到那条被冰封的手臂旁,双手虚按其上,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北域咒文。
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光流如同活物般在她掌心与断臂之间流淌,小心翼翼地滋养着每一寸即将失去活性的组织。
阿尔伯特则开始调配一种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粘稠液体,同时用那些秘银细针在空气中勾勒出极其复杂的微型炼金阵纹。
房间里弥漫开奇异的混合气息——极致的寒冰、炼金药剂的微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进行的神奇接续手术上。
陈淼依旧蜷缩在墙角,抱着父亲的古剑,身体微微颤抖。
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己经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江城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肩头的冰凉感上。她要活下去,要尽快好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蜷缩在角落、背负着如山悲痛和一把残剑的混蛋。
慕容白、伊莉丝、阿尔伯特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续断臂,尤其是在这种简陋条件下,无异于鬼斧神工。
但此刻,他们必须成功。
慕容白的指尖寒芒稳定,精确地控制着冻结的深度;伊莉丝的冰蓝光流如同最灵巧的织女,维系着手臂的每一丝生机;阿尔伯特的炼金针尖蘸着淡金色的液体,如同绘制最精密的电路图,开始在江城冉断臂处的创面和冰封手臂的断口上,勾勒出肉眼难辨的灵能通路节点……手术,在凝重的气氛中悄然开始。
窗外,荒沙城呜咽的风沙似乎也识趣地减弱了几分,只有那柄躺在陈淼怀中的青铜古剑,裂纹深处,那枚温润的碎片,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仿佛一声穿越了生死的、无声的叹息。
不知何时,噬金犬“大嘴!”向陈淼走去,舔了一口陈淼……也舔了一口残剑。
他突然意识到悲伤在漠北只会断送生命!
这是陈大侠告诉他的……
而现在!
他发誓为了陈大侠他也要活下去……
伤门进度20%
第一伤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