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他气得胡子都在抖，胸膛起伏，那串佛珠被他攥得紧紧的：“挂羊头卖狗肉！欺世盗名！年轻人！”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顾铮和袁行，仿佛在教训两个误入歧途的晚辈，“做事要脚踏实地！莫要学那些江湖术士故弄玄虚！茶之一道，贵在真诚！你们这…这简首是…辱没斯文！”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老先生狠狠一跺脚，仿佛要把这满屋子的“虚妄”踩碎，然后猛地一个利落的转身，藏青色的衣袂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他摔得“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角的灰尘簌簌落下。只留下一屋子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怒意的檀香味，以及两个呆若木鸡的男人。
空气死寂。只有袁行桌上一个散热风扇还在徒劳地嗡嗡作响。
顾铮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手还按在紫砂壶上，目光却空洞地望着门口，仿佛被老先生那句“辱没斯文”的余音钉在了原地。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清晰地写着一种混合了荒谬、尴尬和…专业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后的茫然。精心布置的茶台，心爱的紫砂壶，在此刻都成了莫大的讽刺。
袁行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看看门口，又看看仿佛灵魂出窍的顾铮，用一种混合着后怕和一丝不合时宜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语气，试探着小声建议：
“呃…顾老师…要不…咱…咱真去进点茶叶？”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靠谱，眼睛都亮了几分，他脑洞大开，压低声音凑近一点，带着点恶作剧的窃笑，“咱还能顺便研究研究，有没有哪种特制的茶，泡给渣男喝了能让他…嗯…从此清心寡欲，立地成佛？或者…至少让他拉三天肚子下不来床？这也算为民除害嘛！”
话没说完，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袁行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顾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茫然，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和无声的警告，精准地钉在他脸上，把他后面所有关于“茶叶破案”的奇思妙想都冻死在了喉咙里。
袁行瞬间缩了缩脖子，把后半截话连同口水一起咽了回去，老老实实、悄无声息地滑回了自己的“垃圾堆”里，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只留下顾铮一个人，对着那套无辜的紫砂壶，继续消化刚开业就遭遇的、关于“鉴茶”二字的巨大误解和灵魂拷问。
空气中，沉香的余韵混合着新刷油漆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泡面气息，构成了一曲荒诞的开业序曲。
第二天，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事务所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名为“迷茫”的低气压。
袁行正对着屏幕发呆，琢磨着要不要匿名在本地论坛发个帖子——《震惊！挂“鉴茶”招牌却不卖茶，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商业的欺诈？》，试图反向营销一波。就在这时，顾铮的声音打破沉默，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经过一夜沉淀后的……诡异平静。
“袁行。”
“在呢顾老师！”袁行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顾铮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光洁的茶台上，仿佛在跟木头对话：“我们是事务所。”
袁行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专业的事务所！鉴人心，辨真伪，抓渣男…呃，抓一切虚伪之恶！” 他赶紧表忠心。
顾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专业”这个词的分量。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转向袁行。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茫然和寒意，却多了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真的卖茶叶这种事情，”顾铮一字一顿，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你，不必再说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此事休要再提”的凛然。
袁行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失落又有点释然：“哦…明白明白！咱们是高大上的鉴茶师，不是茶贩子！昨天是我想岔了…” 他正准备拍两句马屁，比如“顾老师高瞻远瞩”云云。
顾铮话锋陡转，
“卖！” 这个单音节字被他吐得异常清晰、有力，甚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瞬间砸懵了袁行。
“啊？” 袁行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茶叶蛋。
顾铮无视袁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目光如炬，仿佛在宣布一项重大战略决策：“当然也能卖茶叶！” 他站起身，走到昨天老先生站立的位置，手指用力点了点地板，仿佛在强调这个决定，“客户有需求！明确的需求！我们事务所就顺便卖！”
他转身，大步走向角落一个昨天还空着的柜子——那原本是打算放档案的。只见他猛地拉开柜门，里面赫然己经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铁罐、纸盒和塑料袋！上面印着各种名目的茶：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云南普洱、桐木关金骏眉…甚至还有几包写着“养生八宝茶”、“玫瑰养颜茶”之类的玩意儿！
“这…这…” 袁行彻底傻眼了，指着那堆“赃物”，舌头打结，“顾老师…您…您什么时候…？”
顾铮面无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昨晚。联系了几个供应商。” 他随手拿起一罐“明前特级龙井”，罐子上的标签甚至还有点没贴平，边角翘着，透着一股仓促上马的潦草感。“既然招牌让人误会，那就把这个‘误会’，变成入口。”
他把那罐龙井“啪”地一声放在茶台正中央，取代了原本紫砂壶的位置。光洁的深色台面上，那花花绿绿的茶叶罐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块强行贴上去的、不伦不类的补丁。
袁行看着那罐茶叶，又看看顾铮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分明写着“豁出去了”的脸，再想想昨天那场“辱没斯文”的风暴……一种巨大的、荒诞的、难以言喻的笑意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沸腾，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发出来。他死死咬着嘴唇，脸颊肌肉疯狂抽搐，肩膀一耸一耸，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噗嗤…噗嗤…”声，尴尬地笑着，对着那罐龙井和一脸“壮士断腕”表情的顾老板，竖起一个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