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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常常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存在。他不像母亲那样，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我们的关切；他不像二妹那样，叽叽喳喳，把所有的心事都挂在嘴边。父亲的世界，似乎总是包裹在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严肃里，他的情感，像深埋在地下的根，粗壮而沉默，需要用心去感受，才能触摸到那份深沉的温柔。
端午时节的父亲，身影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挺拔，也更加忙碌。白天的农活是少不了的，插秧、除草、打谷，每一项都离不开他坚实的脊梁。汗水常常浸湿了他深蓝色的对襟褂子，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会把锄头扛在肩上，步履稳健地走在田埂上，背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绿油油的稻田里，构成一幅充满力量感的画面。那时候，我总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也不催促，只是偶尔停下来，弯腰看看稻苗的长势，或者摘下几片叶子，擦擦我脸上的泥巴。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但每次触摸到我的脸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力量，像是在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有他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
傍晚时分，当母亲在厨房里为包粽子而忙碌时，父亲通常会去后院，检查那些晾晒的艾草和菖蒲。端午挂艾草、菖蒲，是川乡的习俗，据说可以驱邪避秽，保佑家人平安。父亲会仔细地挑选那些叶片宽大、颜色鲜绿的，然后用红绳扎成小束，准备第二天挂在门楣上。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是在进行一种仪式，一种对家人健康平安的默默祈祷。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就像一个守护神，用他沉默而有力的方式，守护着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晚饭后，当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享受着晚风带来的清凉，父亲会搬一把竹椅，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他很少参与我们的话题，只是静静地抽着旱烟，看火星一明一灭，映照着他平静的侧脸。有时候，他会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我会好奇地问他：“爸，你在看什么？”他通常会淡淡地回答：“看星星。”然后不再多说。但我知道，他的思绪，一定飞得很远，或许在想念远方的亲戚，或许在回忆过去的岁月，或许在为我们的未来担忧。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深沉的爱，一种不愿意轻易表露的关怀。
有一次，大概是端午后的第二天，我因为贪玩，不小心摔破了膝盖，血流了出来。我疼得大哭，母亲急忙找来药棉和红药水。父亲当时正在门口编着什么，听到我的哭声，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看我。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担忧。他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起，那是我记忆里，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样抱我。他的 arms 很有力，抱得我很紧，我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往卫生所走去，脚步快而稳，仿佛怀里的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件珍宝。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身影，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格外可靠。那一刻，我忘记了疼痛，只觉得无比的安全和温暖。父亲的身影，在我心里，从此刻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那就是——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是可以依靠的。
还有一次，是端午前，我们需要去镇上买些包粽子用的食材，比如红枣、花生，还有捆扎粽子的棉线。母亲因为要准备家务，走不开，便让我和父亲一起去。那是我第一次和父亲单独出门这么远。走在热闹的镇街上，人来人往，父亲总是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单，但又异常坚定。他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确认我有没有跟丢。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夕阳己经西下，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我偷偷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微微佝偻，背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竹篓，脚步有些沉重。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父亲好像变老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大和无所不能。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楚，想要喊他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一路无恙地走回了家。晚上，父亲把买回来的东西交给母亲，然后又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去做自己的事。他没有提过这次出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疲惫。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和我一样，感受到了那份无言的牵挂和关爱。
父亲的身影，就这样，一帧一帧地，刻录在我的记忆深处。他不是那个会温柔哄我睡觉的人，不是那个会给我讲精彩故事的人，甚至不是那个会经常对我微笑的人。但他却是那个默默扛起了整个家的人，是那个在我受伤时第一个冲过来抱我的人，是那个用沉默和行动表达着深沉父爱的人。他的爱，不像母亲的拥抱那样热烈，不像二妹的絮语那样首白，它更像川乡的泥土，深沉、厚重、无处不在。它滋养着我，让我在成长的路上，即使遇到风雨，也能感受到那份来自心底的温暖和力量。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想起那个端午，想起父亲在田埂上劳作的身影，在厨房外检查艾草的身影，在路灯下抱着我匆匆赶路的身影，我的眼眶总会不自觉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他一生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父爱如山。他的身影，是我心中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永远无法忘怀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