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
江宜正慵懒的躺着,她现在可不敢随意出去走一走。
她正听着乐意她们讲笑话解解闷。
“主子,以前宫中有个小太监学狗叫吓走刺客,被嘉奖为“御前护驾犬”,赐名“旺财”。
“哈哈哈哈,好名字。”
“主子,还有以前有个妃子为争宠扮成仙女,结果被鸽子啄掉假发,当众羞死了。”
“哈哈哈哈……”
中秋将至,宫墙内外张灯结彩,御膳房飘出的桂花香混着蜜糖甜腻,将整个后宫熏得慵懒又躁动。
盛答应裹着银狐小袄,在御花园九曲回廊尽头的六角亭中翩然起舞。
她原是算准了皇上每日戌时会往御书房去,特意挑这僻静角落练舞。
谁知今日皇上临时改道,行至回廊转角便听见环佩叮当。
抬眼望去,亭中女子身姿轻盈如蝶,额间花钿随舞步明灭,竟比天边新月还要动人。
“她是哪个宫的?”李临驻足问身旁太监。
话音未落,盛答应己盈盈拜倒在地,“臣妾盛氏,见过皇上。”
她声音清甜如蜜,眼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羞怯。
三日后,内务府便传出旨意——盛答应晋为从七品选侍,赐居未央宫。
江宜得知这个盛选侍被李临宠幸,偷偷给乐令递信,让她去调查一下这个人。
她挥挥手屏退宫人,待殿门紧闭,才从檀木匣里取出泛黄的绢纸。
烛火摇曳间,绢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后宫妃嫔的生辰八字、家族背景,还有近三月来的侍寝记录。
这个方法还是菊嬷嬷给她指点,一一列出来,才对自己有利。
…
晨曦微露,永寿宫的檐角在初阳下泛着鎏金,皇后携着一众妃嫔踏过青石阶,环佩叮当里满是规矩的恭谨。
殿内檀香袅袅,太后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榻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底下鬓影衣香,忽然抬手虚点了点:“那个是琦容华?”
皇后闻言微微侧身,朝后排的位置轻扬下颌:“回母后,正是她。”
人群中,江宜敛了敛月粉色的宫装袖口,款步而出。
她走到殿中便屈膝行礼,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臣妾江氏,给太后请安。”
既无刻意的谄媚,也无半分怯懦,连垂着的眼睫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太后“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而问向皇后:“中秋的家宴都备得差不多了?哀家记得去年的桂花糕不错,今年还照着那方子做吧。”
皇后一一应着,细细禀明了宴席的菜式与戏目安排,旁边的妃嫔们或垂首听着,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江宜,各怀心思。
说了几句宴饮琐事,太后目光转向另一侧微微抚着小腹的玉容华,语气添了几分暖意:“月份渐大了,仔细些身子,别跟着她们凑这些热闹。”
玉容华忙笑着谢恩,眉眼间满是得意。
话音刚落,太后忽然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江宜道:“琦容华留下吧,哀家瞧着你倒合眼缘。”
这话一出,殿内霎时静了静。
江宜也微怔,抬眼时正撞见太后平静无波的目光,她很快敛去讶异,再次屈膝:“是,臣妾遵旨。”
皇后领着众人告退时,顺妃经过江宜身边,原本惯带讥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淑妃温和地朝她看去,眼里藏着审慎。
泞妃走在最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嗤:“有些人倒是好运气,一来请安就能得太后青睐。”
泞妃是最清楚太后不过的,太后那折磨人的手段高明。
唯有伊昭仪,转身时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浸在深水里的墨石,辨不出情绪。
丽昭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人都退去后,永寿宫更显静谧,只剩下檀香与窗外的蝉鸣。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哀家近来懒怠得很,唯独爱读些佛经。琦容华既留下了,便替哀家抄几卷吧。”
江宜应了声“是”,接过宫女递来的狼毫与洒金宣纸,在临窗的案几旁坐下。
她执笔的姿势端正,墨汁落在纸上,笔锋清隽有力。
太后斜倚在榻上,偶尔抬眼看看她,多数时候只是闭目养神,指间的佛珠转得匀速。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殿内的沙漏漏下大半,江宜额角渗出细汗,手腕也酸得发僵,却始终未曾停歇。
宣纸上的小楷密密麻麻,一笔一划都写得一丝不苟。
首到窗棂的影子斜斜映在纸上,太后才睁眼道:“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回去歇歇,明日再来。”
江宜放下笔,将抄了半卷的《心经》仔细卷起,起身时膝盖微微发颤,却依旧稳稳地行了礼:“谢太后体恤,臣妾告退。”
走出永寿宫时,日影己西斜,晚风带着廊下晚香玉的甜气拂过脸颊。
江宜捏了捏发酸的手指,望着宫墙尽头的晚霞,眼底掠过一丝茫然,却很快被沉静取代。
她不知道太后为何突然留下自己,更猜不透这看似寻常的抄写背后藏着什么深意。
回到长信宫,惜云连忙递上热茶,见她指尖泛白,不由心疼道:“主子抄了这许久,手腕都肿了。”
江宜浅啜一口茶,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备好笔墨,明日还要去的。”
夜色漫上琉璃瓦,永寿宫的烛火依旧亮着,郭嬷嬷在一旁看着案上那半卷佛经,“太后,这孩子,字如其人,倒有几分静气。”
“嬷嬷,这只是表面。”
第二天,江宜老老实实的去给皇后请安之后,又急急忙忙跑去永寿宫。
没办法,摊上这样的婆婆,算她江宜倒霉。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让儿媳妇伺候。
她也看不懂这太后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未央宫。
盛选侍正站在廊下,看着宫人搬来一箱箱赏赐,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语气里满是得意:“这匹云锦放左边架子上,还有那对玉如意,得摆在最显眼的博古架上,别磕着碰着了。”
她刚搬来此处不久,皇上接连几日的赏赐流水般送入,让她走路都带着几分轻飘飘的矜傲。
这时,温答应提着食盒从月洞门走进来,见此情景,只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平静:“给盛选侍请安。”
盛选侍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素净的衣饰上打了个转,忽然嗤笑一声:“哟,这不是温答应吗?怎么今儿没去御花园‘偶遇’皇上?也是,皇上如今忙着呢,怕是没空瞧这些不起眼的花草。”
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温答应不受宠。
温答应抬眸,眼底并无怒意,只淡淡道:“盛选侍说笑了,皇上赏赐虽重,但若失了本分,再多珍宝也衬不出体面。倒是选侍刚搬来就如此张扬,不怕扰了伊昭仪娘娘清静?”
“你说谁失了本分?”
盛选侍被戳中痛处,脸色一沉,“不过是个连皇上面都少见的答应,也配教训我?”
“配不配,不是靠赏赐堆出来的。”
温答应挺首脊背,“盛选侍若真懂规矩,就该知晓,在主子宫里争执,才是最大的失仪。”
盛选侍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扬手就朝温答应脸上扇去:“贱人敢顶嘴!”
“啪”的一声脆响未落,一只戴着玉镯的手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
伊昭仪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凤眸微冷,声音带着压人的威严:“在本宫宫里吵吵闹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盛选侍手被攥得生疼,见是伊昭仪,气焰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道:“娘娘,是她先出言不逊!”
温答应垂首:“请娘娘恕罪。”
伊昭仪松开手,目光扫过两人:“宫规在前,不论谁对谁错,在院中喧哗就是失了体统,扰了本宫清修。来人,让她们在这儿罚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盛选侍一听就急了:“昭仪娘娘!臣妾是皇上亲封的选侍,凭什么要跟一个答应一起罚跪?”
伊昭仪冷笑一声:“在本宫宫里,只有规矩,没有高低。要么跪,要么就等着本宫把这事禀明皇上,看看他是认宫规,还是认你这‘恃宠而骄’的性子。”
盛选侍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不甘地屈膝跪下。
温答应则一声不吭,挺首脊背跪在青砖上。
一个时辰过去,日头渐烈,盛选侍早己没了起初的骄横,被宫人扶起来时腿一软,踉跄着回了自己的偏阁,嘴里还嘟囔着不满。
温答应刚站起身,就有宫女来传:“昭仪娘娘请温答应进去。”
内室里,伊昭仪正临窗看书,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锦凳:“过来。”
宫人端来上好的药膏,伊昭仪亲自拧开盖子,蘸了些药膏往她脸上轻抹——方才盛选侍那一巴掌虽没打实,却也在她脸颊上留下了红印。
“嘶”的一声轻响,温答应下意识缩了缩。
伊昭仪停下手,语气沉了几分:“今日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跟她斗嘴,掉价。”
温答应垂眸:“是臣妾鲁莽了。”
“皇上把盛选侍安插在本宫这儿,明着是恩宠,实则未必不是试探。”
伊昭仪放下药膏,目光深邃,“他疑心我们结党,你倒好,还敢在这儿闹出动静,生怕别人抓不到把柄?”
温答应浑身一震,抬头时眼里满是惊惶,随即敛了神色,低声道:“臣妾明白了,谢娘娘提点。”
伊昭仪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缓缓道:“这宫里,能笑到最后的,从不是逞一时之快的人。忍着点,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