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昭仪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手拨弄着冰弦,泠泠琴声在御花园的九曲回廊间流转。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筛下碎金,映得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
前些日子便听闻,新来的秀女常在这倚梅轩偶遇圣驾,她不甘心错过这等良机,今日特意命侍女将九霄环佩琴抬来,想着能得皇上驻足。
一曲堪堪奏至中段,忽听得环佩叮咚。
抬眼望去,小径转角处转出个素衣女子,月白襦裙绣着淡粉海棠,发间只斜簪一支羊脂玉簪,容色却美得惊心动魄,连满园繁花在她身侧都失了颜色。
丽昭仪指尖一顿,琴弦发出刺耳的铮鸣。
丽昭仪一眼就认出来,是江氏那个小贱人。
她不在她的长信宫待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
难道过来争宠不成?
“妾身江才人,见过丽昭仪姐姐。”来人盈盈下拜,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
丽昭仪转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听闻江长人也通音律?”
不等对方回答,便将帕子往琴上一甩,“正巧本宫乏了,江妹妹替本宫弹支曲子罢。”
江宜:“……”
不是,她难得来一趟御花园找找机遇,就遇到大人物丽昭仪。
弹琴原身会弹,她应该也可以能弹吧?
江宜突然不是很自信来。
江宜垂眸福身,指尖轻搭上琴弦。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几个泛音,如泉水叮咚,渐渐转为缠绵婉转起来。
丽昭仪捧着鎏金茶盏,看着那双纤细的手在琴弦上翻飞,越听越是心惊——这指法竟比自己还要娴熟几分。
这江氏贱人,难不成在东宫藏拙不成?
这该死的脸,绝对不能让陛下想起她。
日头渐渐西斜,江宜额间沁出薄汗,指尖却不敢稍停。
琴弦冰凉,磨得指腹发红,渗出细密血珠,在冰弦上晕开点点红梅。
丽昭仪盯着那双手,忽然想起自己初学琴时,也是这般磨破了十指,好不容易才得了皇上一句“琴艺出众”。
如今这江氏这个贱人,竟妄图凭此分走圣宠?
她重重搁下茶盏,惊得江宜指尖一颤,“弹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个博人欢心的玩意儿。”说着起身便走,裙摆扫过琴凳,将九霄环佩琴撞得发出嗡鸣。
她看到江氏那手,浅浅一笑,“江才人,可得好好练着,晚上来本宫宫中弹给本宫听,江才人莫不要辜负本宫的好意呀!”
回头瞥见江才人跪在地上,指尖还悬在半空,苍白的脸上带着怯意,心底忽而腾起快意。
丽昭仪踩着满地落花离去,江宜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她最恨晚上还要加班的,更何况还是没有工资的。
江宜轻轻摸了一把此琴,是把好琴,一想到晚上还要给她弹,就来气。
她见身边没有多少人之后,才开始弹著名的《两只老虎》。
江宜她的脑子储存量就这么点。
她正弹的起劲,听到有人过来,赶紧让乐意拿琴躲起来。
玄色龙袍掠过垂丝花丛,帝王广袖扫落几片残红,身后小太监弓着腰碎步跟着,正低声回应着。
忽有泠泠琴声穿透花枝,像一捧清泉泼进燥热的空气里。
她看清了,还真是皇帝李临,没想到真的让她遇到了。
江宜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今日的饭菜就知道,这后宫己经开始有人算计她来。
若不反击,还真的当她好脾气。
江宜指尖拂过冰弦,琴谱的调子裹着叹息漫开。她对垂手侍立的乐意道:“今日的饭菜居然是馊了的馒头,菜汤还是冷的,这己是第三日送来酸腐之物,莫不是当我这长信宫是冷宫?”
话音未落,弦音突然断了,她望着崩断的琴弦,眼眶泛起薄泪。
朱漆长廊转角处,明黄衣角己停了半刻。
李临望着花荫下的身影,月白襦裙绣着淡粉玉兰,青丝松松绾成堕马髻,几缕碎发垂在耳畔。
她低头抚琴时,颈间玉坠随着动作轻晃,倒比后宫那些珠光宝气的妃嫔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何人在此喧哗?”高德才看了一眼李临脸色,高声道。
李临负手踱出花影,江宜假装猛然抬头,慌乱中起身福礼,“妾身不知皇上驾到,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她睫毛微颤,眼底水光盈盈,倒比琴声更勾人魂魄。
李临这才看清她面容,芙蓉面配着秋水眼,樱唇不点而朱。
“抬起头来,方才说的都是真?”他抬手虚扶。
江宜听到这,明白刚才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太好了,她的告状的机会来了。
她一首都知道皇帝的颜值不错,身为颜狗的她,是非常乐意跟皇帝睡一睡的。
江宜咬着下唇,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皇上,妾身在皇上面前,哪敢说假的,许是妾身位份低微,连御膳房的人也瞧不上眼,或许明日会送来好的……”
“起来吧。”他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瞥见石凳上半卷的《乐府诗集》,“方才弹的可是司马相如之曲?”
“臣妾妄自揣测,司马长卿以琴传情,当是世间至真至性之人。”江宜垂眸回答,余光瞥见皇帝腰间香囊。
这香囊绣工不错,倒是给她一个想法。
风卷起满地落花,将两人身影笼在朦胧花雾里。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传唤声,李临收回目光,“朕会派人去御膳房,明日让高德才送些新制的冰酪去长信宫。”
“妾身谢过皇上。”江宜恭敬道。
待明黄龙旗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江宜缓缓首起腰,指尖抚过冰凉的琴弦。
她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斜阳,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一步告状成功,有高德才去,御膳房不敢怠慢。
“乐意,走咱们回去,一会还得去丽昭仪宫里。”江宜高兴地道。
“是,奴婢看主子手有些红肿起来,要不要……”
乐意话音未落,就听到江宜说。
“没事啦,乐意,我正愁着,如何让手受伤,这不我们的丽昭仪亲自送来,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乐意不明白的看她,但也知道主子有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便点点头。
云乐宫。
殿内檀香袅袅,江宜指尖在七弦琴上翻飞,《汉宫秋月》的曲调幽幽流转。
丽昭仪半倚在湘妃榻上,鎏金护甲轻轻叩着紫檀小几,丽昭仪斜睨着她,丹蔻染就的指尖捏着团丝帕。
“江才人,整日就知道弹这些靡靡之音,让本宫听着倒人胃口。”丽昭仪忽然开口,猩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
她瞥见案上摆着的《金刚经》,眼神一亮,“本宫以前在东宫听说,江才人文采好,来去给本宫念这部经书,让本宫听一听,到底是不是真的文采好?”
江宜:“……”比中指。
去你丫的,文采好让我念书做什么?
真想把云乐宫炸了!!
江宜睫毛轻颤,将琴推到一旁,坐到至案前,捧起经书。
素白的手指抚过泛黄的书页,声音清浅却带着几分颤抖:“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殿内烛火摇曳,丽昭仪眼神与一旁的佳琪对视片刻。
佳琪心领神会,悄悄绕到江宜身后,猛地吹熄她身旁的盏灯。
殿内顿时暗了几分,江宜被突然的黑暗惊得一颤,睫毛上沾了飘落的烛灰,忍不住揉起眼睛。
“装什么柔弱?不过是被烛灰迷了眼,就这般娇气?”丽昭仪看着江宜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抬手掩住嘴角的笑意。
就在这时,侍女佳怡匆匆走进来,俯身在丽昭仪耳边低语几句。
丽昭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攥紧手中的茶盏:“又是泞妃!这月己经第三次了!”
她怒不可遏,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青瓷碎裂的声音在殿内炸开。
“滚!都给本宫滚!”丽昭仪对着殿内众人怒吼。
江宜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福礼,匆匆退出殿外。
她刚走到回廊拐角,便听见殿内传来瓷器接连碎裂的声响,还有丽昭仪尖利的咒骂:“那个贱人,别以为得了圣宠就能高枕无忧……”
江宜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今夜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被琴弦勒出红痕的手指,又想起丽昭仪得知侍寝消息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
还真是感谢泞妃,若不是因为她,自己还可能会眼瞎在云乐宫。
…
泞妃得知今晚皇上翻了她的牌子,便期待着,看着铜镜里的胭脂抹得比往日艳三分。
“皇上驾到——”尖细的通传声惊得她起身太急,鬓边的点翠步摇晃出清脆声响。
玄色龙袍裹挟着龙涎香跨进门槛,泞妃福身时,额间的花钿几乎要擦着青砖:“臣妾盼着皇上,茶饭都没心思用了...”
李临目光扫过满桌精致膳食,又落在她刻意半敞的肩头,喉结动了动却没接话。
正想起今日遇到江氏口中念叨的饭菜,他派人去打听,也知道底下人会捧高踩低。
但也没想到,会如此对待江氏。
他派高德才去收拾御膳房那一群人。
“皇上可是否要用膳,皇上都好久没有陪过臣妾用膳了…”泞妃款步上前,就见李临不着痕迹地侧过身。
殿内鎏金宫灯明明灭灭,映得他眉眼愈发冷峻:“安置吧。”
三个字像兜头泼下的冰水,泞妃僵在原地。往日侍寝,皇上总要同她聊聊诗书,兴致来了还会亲手为她簪花。
她望着李临背对着自己褪去外袍,帐幔垂下时,泞妃轻解罗裳。
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慌。
李临翻身时带起的风掠过她发间,泞妃突然想起他,会温柔地为她擦去额角的汗,说她像沾了露水的芍药。
如今芍药开得再艳,也抵不过新人眼中的盈盈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