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苏晚照的独轮车己吱呀碾过青石板。
车头悬着的酒葫芦撞碎光影,三十坛果酒在朝阳下泛着琥珀光。
她特意系了条蓝底白花粗布围裙——前日苏晓柔当掉的翡翠耳坠子,正好换了这身行头。
“三文钱一碟!”张婶抄起陶勺敲响腌菜坛,酸辣气息惊飞了柳梢头的麻雀。
酒旗上“苏记”二字还沾着晨露,却己引得几个挑夫驻足。
紫苏腌萝卜脆生生叠在小碟里,旁边青瓷碗盛着沈昭远送的当归蜜饯,权当添头。
苏晓柔的桃红裙摆扫过腌黄瓜时,苏晚照正往酒坛封口处按拇指印。
前世被毒哑前刻在牢墙的记号,如今成了防伪标识。
“偷了方子还敢摆摊!”苏晓柔踹翻两坛新酿,深紫酒液漫过她鞋面绣的并蒂莲。
人群嗡地聚拢,有眼尖的瞧见莲花纹里藏着金线——正是前日当铺掌柜嘀咕的宫造绣样。
苏晚照慢悠悠展开褪色的粗麻布,密密麻麻的酱料比例洇着霉斑。
左下角歪斜的“照”字缺了横,恰如她前世断气前在泥地上划的最后一道。
“七月初三卯时三刻。”张婶突然拎出半坛发黑的腌梅子,“那日这丫头试了八遍茱萸配比,呛得我家芦花鸡三日没下蛋!”
人群哄笑中,苏晓柔耳坠空荡荡的坠洞沁出血珠。
她抓起酒旗要撕,却扯落了垫在坛底的褪色绢帕——帕角破洞处,正露出半枚胭脂色的指印。
“苏二娘又要抢钱咯!”卖炊饼的王瘸子突然吆喝,他媳妇上月刚被李月娥讹走半吊诊金。
碎瓦片从人群外飞来,正砸中苏晓柔藏在裙下的银链子——链扣处御制小篆闪了闪,又迅速没入桃红褶皱里。
酒香混着腌菜的酸冽漫过坊市。
苏晚照俯身拾起裂开的酒坛,深紫酒液顺着指缝滴在苏晓柔的绣鞋尖,晕出妖异的图腾。
斜对面茶楼二层,沈昭远指腹着缺角的官窑茶盏。
窗棂影子割碎他玄色衣襟下摆,隐约露出短锄上未擦净的朱砂——那暗红恰如苏晚照账本上的山茶花。
苏晓柔的桃红裙裾扫过满地碎陶片,一只银链子从袖口滑落,在腌菜汁里浸成污浊的弯月。
人群哄笑声里,她发间新买的素银簪歪斜着戳进鬓角,活像只瘸腿的丹顶鹤。
“明日就让里正封了这腌臜摊子!”绣鞋狠狠碾过酒旗上的“苏”字,胭脂色指印被碾成模糊的暗斑。
巷口黄狗突然蹿出,叼走她腰间松脱的荷包——那里头装着前日从当铺换来的半吊钱。
斜对面茶楼的竹帘晃了三晃。
沈昭远指尖残留的朱砂蹭在账本边角,恰似几滴干涸的血珠。
店小二收拾茶盏时发现,缺角处不知何时补了粒碎银,被午后的日头晒得发烫。
日头西斜时,苏晚照蹲身收拾狼藉。
裂成两半的酒坛里,深紫色酒液凝成琥珀状的胶质,沾在指腹竟有些黏腻。“倒是省了糯米糊。”她将碎陶片码成整齐的一摞,青苔斑驳的棱角映着晚霞,像堆淬火的刀。
张婶往酸黄瓜坛子又撒了把粗盐:“拿这些腌臜玩意作甚?”
“明日买五赠一。”苏晚照用草绳将碎片捆成精巧的莲花座,碎陶片刮过粗茧时发出沙沙声,“权当是...镇摊的貔貅。”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瓦檐时,苏晚照摸出怀里的油纸包。
沈昭远晌午差人送来的当归还带着地窖的潮气,暗红根须里缠着半片鎏金笺——墨迹被水汽洇开,仍能辨出“浮云堂”的印章。
这是京城最大的药材行,上辈子她为给陈世安求参,在朱漆门槛前跪烂了棉裤。
夜风卷着柳絮扑进窗棂,她将晒干的杜梨籽一颗颗按进账本。
前世牢狱里的蟑螂曾啃噬过这些种子,此刻它们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象牙色。
瓦罐里新泡的紫苏叶沙沙作响,像是谁藏在暗处的轻笑。
三更梆子响过,她忽然摸到灶台缝隙里的硬物。
半块青砖压着的采购单上,墨字蜿蜒如蛇——“浮云堂窖藏青瓷坛二十件,己付定金”。
落款处的沈字缺了最后一点,洇开的墨团里嵌着粒朱砂,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