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这一生,是生是死,如何活,临了了,自己说的都不算了。
音袖的动作很快,替自家主子上了妆之后,还特意叫了软轿,把小主送到了桃花坞。
本以为皇后娘娘正在养胎,会不见她们小主,但没想到通报了一声之后,便被应允了。
曹琴默被音袖扶着,进入了桃花坞的正殿之后,便甩开了音袖的手,恭敬的冲着皇后行了个大礼。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愿娘娘平安康健、福泽万年。”
曹琴默行的是大礼,这样的大礼平日里是不用行的,非得是年节、祭祀的时候才需要,看到她脸上都没有一丝血色,宜修对她的来意己经明了。
便开口说道,“起来吧,久不见妹妹出来了,妹妹身子可好?”
宜修一摆手,剪秋便顺势给曹贵人搬了个凳子,同时内殿的其他宫女便被清空了。
“承蒙皇后娘娘福泽庇佑,嫔妾身子一切都好,只是酷暑天气,嫔妾有些不习惯罢了。”
曹琴默给自己难看的脸色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便是再难适应京城的气候,但这么多年过去,也该适应了。
但就是这般拙劣的借口,皇后也仿佛没听见一般,含笑继续开口说道,“是了,今年的夏天是难熬些,温宜年幼怕热,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一定要来告诉本宫,本宫也是温宜的嫡母,照顾公主也是分内之责。”
听到皇后说起温宜,曹琴默眼中的眸光闪了闪。
她扶着一旁的凳子,猛地从软凳上跪下,膝盖咕咚一声,在内殿发出异样的声响。
“娘娘德惠六宫,嫔妾感激娘娘对温宜公主的怜爱之情,嫔妾今日过来,是特意向娘娘请罪的。”
“嫔妾自知犯下的罪孽罪无可恕,嫔妾但求娘娘看在温宜公主还年幼的份上,照拂公主几分,嫔妾感激不尽。”
曹琴默一世算计,临了了,为了她的宝贝女儿,不惜跪在地上求人。
她心中明白,自己对沈眉庄的算计,己经触及了后宫真正主子的底线,如今她衰败的身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从不后悔对沈眉庄出手,她只恨当时自己动手的太过匆忙,所以才被人发现了端倪。
从皇上对沈眉庄的处置看,自己这些小手段,皇后和太后应当十分明了吧。
不然根本就没有身孕的惠贵人,怎么会弄得中暑小产呢?
无非是她这局本身就替旁人做了遮掩,所以一开始才没被揭穿罢了。
曹贵人的话尽管说的不明不白,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皇后和太后一开始便知道曹贵人想在沈眉庄身上做文章,一开始没有揭穿,不过是皇后有孕,皇后和太后想在宫中竖起一个活靶子,只为了分散后宫的视线,让皇后这胎怀的更稳固些。
后来皇后没有揭穿,是因为想顺水推舟,让皇上更加怜爱自己腹中的孩子,毕竟若是沈眉庄‘小产’了,那皇上会把对两个孩子的期待全然转化成对自己这个孩子的期待。
这也是皇后的一个目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分化甄嬛和沈眉庄的姐妹之情。
如今贵妃和皇后有了隐秘的关系,两人之间己经不是势成水火的仇敌,皇后心中也清楚,贵妃如今的想法不过是庇佑年家,稳固在宫中的地位。
且贵妃不会有孕,她此生也只会止步贵妃之位,对皇后来说,贵妃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而除了贵妃之外,皇后在宫里最大的威胁,便是沈眉庄和甄嬛两人的同盟。
两个体健且能生育的嫔妃,若是日后生下皇子,以皇上对甄嬛那张脸的痴迷,很难说会不会对自己腹中的儿子产生威胁。
而皇后想要的便是掐灭这道威胁,所以皇后顺水推舟,设下了局中局。
沈眉庄一开始被曹琴默下了推迟月信的药,刘畚是曹琴默的人,后来皇后安排了许医官到甄嬛的身边,让甄嬛误以为沈眉庄真的有孕,只是刘畚被人收买了,沈眉庄的胎像有些不稳。
而甄嬛和沈眉庄怀疑了前者,却没怀疑后者,殊不知,不管是刘畚还是许医官从来都是背后有主子的人。
所以章弥给沈眉庄诊脉的时候,所有的理由都是信口胡说,为的便是让皇上厌弃沈眉庄。
不过很显然,皇后的计谋很成功,甚至在太后隐隐的遮掩之下,所有的计策都顺利的超乎想象。
这便是被太后庇佑的好处了,想到这里,皇后嘴角的笑意更加迷人了几分。
看着曹琴默额角因磕头而出现的红肿,心情十分好的开口说道,“温宜公主是皇上的血脉,也十分可爱,本宫很喜欢温宜,前些日子皇上说起宫中妃位多悬,本宫瞧着敬嫔端庄温厚,倒是十分适合抚养公主。”
而温宜若真成了妃位娘娘的女儿,来日亲事上也能增色几分。
听到皇后的意思,曹琴默脸上蹦出几分喜色,她最中意的养母也是敬嫔,如今得了皇后这个承诺。
曹琴默很是认真的给皇后磕了个头,垂眸恭敬的开口说道,“娘娘如此费心替温宜筹谋,嫔妾无以为报,唯有解娘娘心中之忧方能报答一二,还请娘娘放心。”
“曹贵人是聪明人,本宫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
皇后含笑点头,仿佛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见状,曹琴默己然在心中明了。
“娘娘放心。”
“既如此,嫔妾便不打扰娘娘养胎了,嫔妾告退。”
曹琴默被音袖扶着出了桃花坞之后,剪秋看着对方走出庭院后便气喘吁吁的上了软轿,暗道曹贵人怕就是这两天的功夫了。
难得一片慈母之心,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公主谋算后半生的路。
等到了正殿之后,剪秋便对着皇后开口说道,“娘娘,奴婢瞧着曹贵人的脸色,约么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太后对曹贵人动手的原因,皇后清楚,皇上也清楚,皇上和太后都觉得这样狠毒的女人不配教养温宜公主。
但有些事情又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曹贵人的结局只能是这般。
但对方很聪明,尽管猜到了一部分事情,但什么都没说,反倒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为女儿兢兢业业考虑后路的母亲。
皇上和太后毕竟是温宜公主的至亲,就算得知了此事,也不会说什么。
而曹琴默今日过来,是为了向皇后表忠心,也是为了求皇后日后多照料温宜公主几分。
毕竟皇后如今怀着嫡子,她在赌,赌皇上看重嫡子,赌太后和皇后不会让大位流到其他皇子手中。
若是皇后的儿子真的能登上大位,皇后若能看在今日的恳求上,多怜爱温宜公主几分,便是温宜此生最大的福气了。
“本宫早就猜到太后和皇上不会让她活着回紫禁城,她也实在聪明,但太聪明的人在宫里是活不长的。”
如今皇上对年家和贵妃之前所做的事情都视而不见,但有些事情毕竟需要一个替死鬼来替贵妃承担。
只要她死了,日后贵妃做下的腌臜事,不管哪一件被翻出来,都可以顺势推到曹琴默身上。
“娘娘觉得曹贵人会如何做?”剪秋轻声开口说道。
刚才曹贵人说的很清楚,她会报答皇后娘娘,但对方的位分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又能帮皇后娘娘解决什么心头之忧呢。
闻言,皇后微微勾唇,她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好在这位聪明人活不久了,不然的话,还真是让她有些心惊呢。
“她如何做是她的事,本宫如何能左右,不过温宜公主有这样一位生母,也是她的福气了。”
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对自己的孩子,且看咱们这位皇上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尽管己经身为皇上,但至今仍渴望亲生母亲的关怀,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曾有过难以释怀的阴影吗?
皇后不管曹琴默准备如何做,反正她是稳坐钓鱼台的那一位,自然不去操这个心。
但如今在冷宫的沈眉庄却没有这般好的心性了。
圆明园冷宫。
“真是晦气,我来行宫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跟着皇上来行宫后被贬入冷宫的嫔妃,她也是真能折腾,竟然还自己折腾到了这种地方。”
圆明园地方本不大,且一般跟着皇帝来这里的都是皇上比较喜爱的嫔妃,还没有人能把自己作到这个地方。
所以圆明园的冷宫也就是偏僻一些的宫人住所,因着在苏培盛手上也是第一例,所以苏培盛斟酌了半天,便把沈眉庄从闲月阁挪到了缬草堂。
这里久没有人居住,内里己经破败无比,沈眉庄躺在偏殿的草床上,眼睛瞪大看着结满蜘蛛网的房梁,心如死灰。
“确实是晦气,皇上的圣驾在九月份就要回宫了,我看这位八成是没有福气能跟着回去了,可怜咱们还得跟着她葬送在这死人堆里。”
另外一名小太监说话的声音越发大,这里既然有了嫔妃居住,虽然是被皇上厌弃的嫔妃,但也得有人看着,不然做出有辱皇家门楣的事情便不好了。
这两个倒霉鬼被指到缬草殿本就一肚子气,本以为沈眉庄撑不过这几天,人死了他们也好重新分配地方,没成想,这位晦气的主儿还就挺命硬,这样都没死。
听到外面的人说话越发难听,沈眉庄眼角不由得流露一行清泪。
前些日子她还是宫中炙手可热的惠贵人,但转眼间,自己便被皇上赶到了这些地方。
但最令她难受的,不是皇上的薄情寡义,而是嬛儿,她从小当做妹妹一样看待的人,竟然在自己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
尽管沈眉庄身边亲近的人当日都被杖杀了,但好歹沈家在京城还有势力,托人进来带话还是不难的。
所以沈眉庄尽管流落到缬草殿,但仍保住了一条命。
“咳咳。”殿外的一声轻咳,顿时令正在干活的两个小太监噤了声。
芸香姑姑本就是缬草殿的掌事姑姑,也是沈夫人花了大价钱才暗中操作送来的人,若无芸香,沈眉庄这条命早就没了。
临了了,还是沈眉庄的亲生母亲还记得她这条命。
“小主,您醒了,吃些东西吧。”
芸香进屋之后,便看到了瞪着眼睛流泪的沈眉庄,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说道。
沈眉庄知道这人是她母亲送来的人,但心如死灰的人,己经不在乎这些了。
“不用管我,还不如让我就这么死了。”
沈眉庄的声音嘶哑,因长久的不喝水,声音都嘶哑难听。
芸香对沈眉庄没有多少情分,若非沈夫人早些年对她有恩,她也不会来此照顾对方的女儿。
“如今小主的仇人还在外面逍遥,小主确定要这般灰心丧气吗?”
听到芸香的话,沈眉庄顿时想起了甄嬛。
从前她有多么信任这个好姐妹,如今便有多么痛恨对方。
甄嬛当日在闲月阁说的话,芸香己经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她,明明许医官是她找来给自己诊脉的,但当着皇上的面儿,甄嬛却换了一副说辞。
而许医官的话,更是让皇上坚定了自己拿孩子争宠的心。
她就是因为太相信甄嬛了,所以才没喝刘太医开的安胎药,导致自己的孩子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没有了。
“我恨她无情无义,恨她阴险歹毒,更恨自己没有听额娘的话,对后宫的嫔妃抱有戒心,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想到她进宫前,母亲告诉自己的话,沈眉庄心里便十分后悔,当时母亲告诉自己后宫争斗不休,让自己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
但她在见到甄嬛的第一眼,仿佛混忘了一般,竟然还蠢到拿对方当亲姐妹。
在此刻,沈眉庄不由得想到华贵妃曾说的一句话,‘后宫哪来的什么真心姐妹,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她当时听了这话只觉得贵妃不通人情,如今才知道对方说的有多么对。
是她太天真了,她以为自己和对方从小的情分,可以让她们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处于一条心,殊不知对方只拿自己当抢夺她宠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