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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隔离病房的第7次俯卧位通气结束，许青川看着患者老陈被缓缓翻回仰卧位，鼻尖还沾着减压贴的胶痕。监护仪上血氧饱和度从92%升到94%，却掩不住老人干裂的唇纹——那是连续两日未解大便的征兆。
“岳医生来了。”责任护士小周递过消毒手账，封皮上“中医会诊”西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岳南星的白大褂下摆还带着中药房的潮气，手里捏着张彩色舌象照片：舌红苔薄白，中部偏干，像片晒裂的河床。
“脉弦数，口干，无痰。”岳南星掀开被子，指尖轻触老陈腕部，脉搏在指腹下跳得又快又浅，“湿毒郁肺，化热伤津，脾肺都被‘烤’干了。”他转向许青川，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治疗单上的地塞米松和头孢哌酮，“激素用了三天，燥性叠加，得给肺胃润润。”
许青川调出检验报告：C反应蛋白58mg/L，淋巴细胞计数1.2×10^9/L，血糖因胰岛素调整刚降到7.8mmol/L。“沙参麦冬汤加减？”他看着岳南星手写的药方，金荞麦和马鞭草的用量格外醒目，“这两味药在新冠诊疗方案里用于热毒壅肺，可患者舌苔不黄反干——”
“湿毒久郁化热，热盛伤津，所以燥象凸显。”岳南星用钢笔尖轻点药方上的葶苈子，“后下是为了留取辛散之力，帮他打开肺闭。六神曲消纳差，虎杖通大便，都是给脾胃铺路。”他忽然注意到床头的肠内营养乳剂只喝了半瓶，“得叮嘱家属温服，凉奶伤脾，湿浊更排不出去。”
隔离门外，老陈的儿子正对着手机视频掉眼泪，屏幕里是老家母亲的白发。许青川想起早晨查房时，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想吃老伴熬的梨汤”，此刻岳南星药方里的北沙参和麦冬，倒真像碗滋阴的甜汤。他在医嘱单上加上“葡萄糖酸钙续用”，目光掠过患者手背的静脉留置针——那里刚推完奥美拉唑，防着应激性溃疡。
“俯卧位时加个斜坡垫。”岳南星忽然开口，“中医讲‘肺主气，司呼吸’，俯卧位能让背俞穴气血更通畅，配合沙参麦冬汤，相当于给肺脏‘松土浇水’。”他掏出手机，翻出《温病条辨》里的段落：“‘燥伤肺胃阴分，或热或咳者，沙参麦冬汤主之’，但这里要加解毒药，湿毒不除，津液难复。”
深夜十二点，许青川在值班室啃冷掉的三明治，电脑屏幕上跳出新的检验报告：血钾3.5mmol/L，刚好踩在正常值下限。他摸出岳南星开的中药煎服说明：“每日400mL，分两次温服”，想起下午看着护士将煎好的药汁晾至38℃，深褐色的药液里漂着几片舒展的桑叶，像浮在河面的小舟。
凌晨查房，老陈的第一句话让许青川笑了：“许医生，昨晚拉了两次，痛快多了。”床头的便盆里，大便虽软却成型，这在连续使用开塞露的患者中实属少见。岳南星掀开被子查舌象，苔面润泽了些，舌边齿痕仍显：“湿毒在泄，津气在复。”他指着治疗单上的氨溴索，“西药化痰，中药润燥，好比给干旱的田浇温水，既润又不涝。”
第西天早晨，岳南星来调药方时，老陈正靠在床头喝肠内营养乳剂，嘴角沾着奶渍。“去葶苈子，加生白术30g。”他在许青川的平板电脑上画下白术的饮片图，“脾主运化，白术健脾燥湿，帮他把肠道的‘湿泥’晒干些。”许青川注意到他袖口的药渍淡了，换成了碘伏的黄，想必刚去过其他病房。
交班时，小周笑着举起手机：“老陈儿子发消息，说父亲昨晚睡了整宿觉。”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终于平稳，像条漫过鹅卵石的溪流。许青川看着岳南星在病程记录里写下“湿毒渐化，阴液初复”，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合作时的争执——那时他总觉得中药见效慢，首到看见患者舌苔变化比炎症指标下降更早。
“今晚停地塞米松。”许青川在西药医嘱里勾选停止项，“激素用够五天，该靠他自己的免疫系统了。”岳南星点点头，药方末尾的“六神曲30g”格外醒目，那是给纳差的老陈留的“开胃引”。两人走出病房时，晨光正透过玻璃窗，在白大褂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西医的严谨与中医的温润，在这一刻重叠成生命的希望。
此后三天，许青川看着老陈的血糖逐渐稳定，氨溴索从静脉推注改成口服，最让他惊讶的是，患者居然能自己翻身了——俯卧位通气时不再需要三个护士帮忙。岳南星来拔鼻饲管那天，老陈盯着他胸前的工牌笑：“岳医生，您开的药比我老伴的梨汤苦，但喝完嗓子像灌了凉水。”
出院前最后一次舌诊，舌红转淡，苔薄白均匀，像场春雨后的新土。岳南星收起手机里的舌象对比图，忽然对许青川说：“西医看指标，中医看状态，其实都是在找‘平衡’。就像您调胰岛素剂量，我辨舌脉虚实，都是为了让身体回到该有的轨道。”
许青川望着治疗单上逐渐减少的药物，想起岳南星说的“沙参麦冬汤是给肺胃搭棚子，金荞麦和马鞭草是拆湿毒的墙”。阳光穿过病房的纱窗，在床头柜上的中药残渣里，他看见一片完整的桑叶——那是岳南星特意交代“后下”的，为的是留住最后一丝清润。
当老陈坐着轮椅离开时，许青川忽然明白，中西医结合从来不是简单的“1+1”，而是像沙参麦冬汤里的诸般药材，各有各的性味，各有各的归经，却在共同的煎煮中，熬出一味守护生命的良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