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沈青禾的瞳孔在车灯下骤缩。
老韦的额头抵着方向盘，鲜血正顺着帽檐往下淌，染红了驾驶座的布套。
穿黑风衣的男人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露出的右耳戴着枚银质耳钉——那是渡边手下特高课课长松本的标志。
"青禾姐？"阿钟的手在她掌心沁出冷汗，少年的呼吸急促得像擂鼓，"那、那是..."
"陷阱。"沈青禾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
她能听见身后追兵的皮靴声撞在砖墙上，像催命的鼓点；能闻到松本身上那股呛人的薄荷味，和渡边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从阿钟触发陷阱开始，从她撬开密码锁的瞬间，所有的"意外"都是渡边布下的局——东边的爆炸引她突围，西边的阿钟是诱她分心的饵，就连老韦的接应车，都是这张网的最后一道绳结。
张慧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指尖沾着温热的血。"青禾姐，你肩上的伤..."
沈青禾这才察觉左肩火辣辣地疼，血己经浸透了粗布衫。
但她反而笑了，笑得眼尾微挑——痛觉让她的脑子更清醒。
她迅速扫过西周：左侧是堆着油桶的废料区，铁桶上沾着褐色的机油；右侧是废弃的锅炉，输气管道从屋顶垂下来，金属接口处还挂着没擦净的焊渣。
"阿钟，"她蹲下身与少年平视，"还记得上个月在城隍庙，你说想当敲钟人之前，最会爬树？"
阿钟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我能爬到后墙那棵老槐树上，三息就能翻过去！"
"好。"沈青禾指了指废料区的油桶，"去把最里面那五桶机油搬到锅炉边，记住，轻拿轻放。"她又转向张慧，从怀里摸出那卷染血的战略图塞过去，"把图藏进锅炉的输气管道，用你的发簪卡住——他们要密电，更要这张图。"
"那你呢？"张慧的指尖攥紧了战略图，眼底泛起水光。
沈青禾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油桶上划出刺啦一声响。"我要给渡边送份大礼。"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淬过钢的冷，"你俩做完就往老槐树跑，听见爆炸声就别回头。"
阿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不行。"沈青禾掰开他的手指，"你要替我敲碎渡边的密电，替我把南海的坐标送回延安。"她指腹蹭过少年红围巾上的补丁——那是张慧连夜缝的，"你答应过慧姐要活着敲钟的，对吗？"
阿钟的喉结动了动，突然用力抱了抱她的腰。"青禾姐，我数到三百就回来找你。"
"傻小子。"沈青禾推着他往废料区跑，转身时瞥见张慧还站在原地，"发什么呆？
再磨蹭油桶都要被日本人搬回家当花瓶了！"
张慧破涕为笑，撩起裙摆冲进锅炉区。
沈青禾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面画出简易的路线图：油桶连接输气管道，锅炉的引火口对准废料区的干木材——渡边要围猎，她就给他放把火。
追兵的脚步声更近了，混着松本的冷笑："沈小姐，渡边课长说要活的，可我的枪不认识人。"
沈青禾抄起块铁皮盖在油桶接口上，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摸到腰间的火柴盒——是今早张慧硬塞给她的，说"万一用得上"。
现在这盒火柴，就是点燃整座工厂的火种。
"阿钟！"她喊了一嗓子。
"搬完了！"少年的声音从锅炉后传来，红围巾在暮色里晃了晃，像团跳动的火苗。
"慧姐？"
"藏好了！"张慧从输气管道后探出半张脸，发簪的银尾在余晖里闪了闪。
沈青禾冲两人比了个"跑"的手势，转身抓起火柴盒。
她数着追兵的脚步声：十步，五步，三步——
"趴下！"她吼出声的同时划亮火柴，甩向油桶与输气管道的连接处。
轰——
爆炸像头被惊醒的巨兽，裹挟着机油与燃气的热浪冲上天际。
废料区的油桶接二连三炸开，火舌舔着输气管道窜向锅炉，干木材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沈青禾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却看见阿钟拽着张慧的手，像两只敏捷的松鼠窜上老槐树；看见松本被气浪掀翻在地，黑风衣上沾着燃烧的木屑；看见渡边从工厂铁门冲出来，军靴踩在碎玻璃上，脸被火光映得扭曲。
"沈青禾！"渡边的咆哮混着燃烧的噼啪声，"你跑不掉——"
"试试？"沈青禾抹了把脸上的血，抄起块燃烧的木块砸向渡边脚边的汽油桶。
又是一声炸响，渡边踉跄着后退，军刀当啷掉在地上。
她趁机往老槐树狂奔，背后的火势越烧越旺，将工厂的影子撕成碎片。
阿钟在树上伸出手，张慧在树下托住她的腰，三个人的重量压得老槐树吱呀作响，却终究翻过了后墙。
追兵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却被火势压得越来越弱。
沈青禾摸了摸胸口——战略图不在了，却多了张慧塞进来的半块玉佩，凉丝丝的贴着皮肤。
她知道，图己经随着输气管道的震动，顺着张慧设计的密道滑向了城外的联络点；她知道，渡边的"复国密电"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阿钟在敲钟时动了手脚的齿轮搅成了废铁；她更知道，南海诸岛的坐标，此刻正随着延安来的信鸽，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青禾姐，看！"阿钟指着远处。
暮色里，老韦的接应车歪在巷口，驾驶座上的人正艰难地抬起手——哪有什么黑风衣男人，那是老韦用帽檐遮住脸，用鲜血涂在额角做的伪装。
松本的尸体倒在车边，胸口插着老韦的钢笔，笔帽上还沾着特高课的徽章。
"好个苦肉计。"张慧笑出了声，"老韦这戏演得，我差点都信了。"
沈青禾望着渐渐熄灭的工厂，火光在她眼底跳动。
她知道渡边没死，那家伙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她知道特高课还会有新的阴谋，南海的危机远未解除；但她更知道，当阿钟的红围巾再次在风中扬起，当张慧的发簪在晨光里闪烁，当老韦的接应车再次鸣响喇叭——他们这群人，永远能在绝境里，踩出一条血路。
"回据点。"她擦了擦短刀上的血，"今晚要给老韦补顿红烧肉，这家伙，血抹得太真了。"
众人笑着往前跑，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只有沈青禾注意到，街角的邮筒旁，有个穿灰布衫的男人低头看表，袖口露出半截绣着樱花的内衬——那是她在东京情报站见过的暗号。
风卷着灰烬掠过她的脸，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该来的，总会来。但这一次，她不会再给敌人布网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