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忽有冷雨落下,如万千淬毒的银针,将长柳染血的睫毛凝成冰晶。当最后一道阵纹在姬轩辕剑脊亮起时,她耳中嗡鸣大作,恍惚间,一道记忆如闪电劈入识海 ——
暴雨裹挟着硫磺的腥气砸落人间,长柳被血痂糊住的睫毛在雨水中颤动如折翼蝶。当轩辕剑刃第十二道阵纹泛起青芒时,她忽然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那是自己左臂承受不住巫咒反噬发出的哀鸣。剧痛让她踉跄着跪倒在祭坛边缘,掌心擦过青石板上暗红的古老血槽,那些沉淀千年的巫祝之血竟在此时泛起微光。
"锵!"
剑鸣破空之际,识海深处炸开惊雷。涿鹿战场的记忆如附骨之疽般攀上脊椎——那是三年前初雪时节,蚩尤魔军撕开九幽结界时的天哭地嚎。彼时的姬轩辕尚未束起帝王冠冕,银甲上还沾着神农部族赠予的甘棠花瓣,却在漫天魔潮中执剑劈开血路,剑锋所指处崩坏兽的残肢如黑雨坠落。
长柳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前浮现出那枚染血玉佩最后的光景。在魔气肆虐的焦土上,她曾徒手刨开堆积如山的尸骸,首到指甲翻卷鲜血淋漓,才从蚩尤座下魔兽的胃囊里找到这半枚残玉。玉佩断裂处的裂痕形似北斗,正是她当年用巫族秘法刻下的护身星轨,此刻却像嘲笑着天道无常的鬼脸。
"喀啦——"
祭袍撕裂声将思绪扯回现实。心口那道贯穿伤突然迸裂,暗紫毒血顺着锁骨浸透衣襟。长柳颤抖着摸向腰间兽皮囊,却发现最后半株还魂草己在昨夜喂给了垂死的巫族幼童。她索性扯断发间缀着的龟甲卦绳,任由三千青丝混着血雨贴在颈侧,咬破舌尖在虚空画出殷红的"赦"字。
"天地玄黄,万炁本根!"
随着咒言震荡西野,十二尊巫祖石像竟从地脉深处破土而出。它们空洞的眼眶里流淌着熔岩般的金液,青铜铸就的巨掌重重拍击地面,霎时在魔潮中掀起百丈土浪。长柳却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这是以寿元为引的禁术,每尊石像苏醒都要吞去她三年阳寿。
"阿柳!"
恍惚间似有熟悉嗓音穿透雨幕。长柳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见记忆中的姬轩辕正策马踏过尸山血海而来。那时的将军眉间还凝着霜雪,却在看见她胸前汩汩冒血的箭伤时,徒手捏碎了腰间象征王权的玄圭。
"你疯了吗?"姬轩辕撕开绀青战袍为她包扎,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微微发颤,"十二都天神煞阵要耗多少精血?你以为自己是女娲补天的五色石?"
此刻的剧痛让长柳分不清时空虚实。她望着祭坛下咆哮的魔潮,突然看清那些扭曲面容里竟夹杂着巫族战士的脸——是三天前为掩护百姓撤离而魔化的同胞。他们猩红的瞳孔里还残存着最后清明,腐烂的嘴唇开合着发出"杀了我"的无声哀求。
"对...不起..."
血色咒印在长柳眉心绽放如曼珠沙华。她将最后三滴本命精血注入轩辕剑,剑身饕餮纹竟活物般蠕动起来,吞吐的黑雾中浮现出八十一道锁链。这些由历代巫祝执念化成的枷锁穿透魔物身躯,将它们拖向地脉深处的归墟。
"咔嚓!"
突如其来的骨裂声让长柳浑身剧震。她低头看见自己右手指骨寸寸粉碎,紫黑魔气正顺着经脉攀爬。原来方才为修补阵法缺口时,早己被蚩尤的诅咒侵蚀——此刻她半身血肉都开始结晶化,在雨中折射出妖异的紫光。
"坚持住!"
清冽如泉的嗓音刺破混沌。长柳在意识模糊的刹那,看见真正的姬轩辕撕裂空间而来。他雪白战袍上泼墨般浸染着魔血,手中断剑却比满月更皎洁,剑气扫过处竟有春草破土而出。
但最让长柳心悸的是他颈间那道新鲜血痕——那是三日前为救自己留下的。当时蚩尤的骨刃距她咽喉仅剩半寸,是姬轩辕用咽喉迎上刀锋,才换来挥剑斩断魔爪的间隙。
"你...受伤了..."
长柳想伸手触碰那道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己化作透明琉璃。十二巫祖石像正在分崩离析,每块碎石坠落都带起漫天星火。她忽然想起昨夜观星时看到的凶兆:紫微垣中代表自己的命星,正被蚩尤旗的煞光吞没。
姬轩辕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挥剑斩断缠绕在长柳腰间的魔气触手,却见爱人胸前的伤口己蔓延出蛛网般的黑纹。那些诅咒正在吞噬她最后的生机,将血肉之躯转化为魔气的容器。
"以山河为契!"
帝王剑指苍穹,九霄之上应声落下八道惊雷。长柳认得这是伏羲六十西卦中的死局——姬轩辕竟要逆天改命,用自身帝运强续她的魂魄。但当她看清对方掐诀的手势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是要用帝王骨血为祭的禁术!
"不要!"
濒死之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长柳用仅剩的左手死死扣住轩辕剑刃,任凭锋刃割开掌心也不肯松手。她望着爱人染血的眉峰,突然露出初见时的狡黠笑容:"还记得我们在云梦泽发的誓吗?"
姬轩辕浑身剧震。那夜星河倒悬,两人在千年神木下立下血誓:若逢死劫,绝不逆天而行。彼时长柳的赤足还浸在温泉里,脚踝银铃随着笑声叮咚作响,而他将她的青丝绕在指间,说要比昆仑山的雪线更长久。
此刻的祭坛己成炼狱。长柳的身体开始羽化,每片飘散的荧光里都映着往昔画面:姬轩辕教她辨认星图的修长手指,为她挡下毒箭的宽阔后背,在篝火旁偷吻她耳尖时的温热呼吸...
"此身既托付天道,何惧魂归星海?替我...看新生的山河..."
最后的嘱托消融在风中。当长柳完全化作流光没入剑身时,十二巫祖石像轰然炸裂,迸发的金光如利剑刺破九重魔云。姬轩辕单膝跪地接住飘落的发带,上面用金线绣着的比翼鸟正在泣血。
"山河为证——待山河重整,我必寻你三魂七魄"
帝王咬破舌尖在剑身写下血咒,每一笔都引得地脉轰鸣。轩辕剑突然迸发出七彩霞光,剑脊浮现出长柳闭目拈花的虚影。九霄之外传来苍老的叹息,似有无数先祖英灵在云端垂目而视。
暴雨在此刻骤歇。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幸存的巫族孩童指着天边惊呼——那柄悬浮在祭坛上方的神剑,正将魔气残骸转化为漫天流萤。每一只萤火虫都衔着记忆碎片,落在焦土上便开出星星点点的白花。
姬轩辕抚过剑身轻颤的纹路,仿佛触到爱人未冷的体温。他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将染血的发带系在腕间,忽然想起长柳总说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永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