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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过后的清晨，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贾明远蹲在药房门口给连翘浇水，忽闻竹帘一响，抬眼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扶着门框，脸色比檐下的纸灯笼还苍白。
“刘大夫在吗？”她攥着绢帕的手微微发抖，帕角绣着半朵未开的梨花。
明远忙起身擦手，注意到她腕间戴着串沉香木手串，珠子间用红绳细细缠着——这是本地姑娘定亲时的习俗。姑娘名叫林晚秋，是村西头林屠户的小女儿，去年刚说了婆家，怎么瞧着像有心事？
“先坐这儿暖暖手。”刘教授从里间出来，往桌上搁了杯陈皮茶，“肚子疼多久了？”
晚秋低头盯着茶杯，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三个月了……只要一吵架就犯病。”
明远铺开诊单，笔尖在“泄泻”二字上顿了顿。窗外传来梆子声，卖豆腐的张老汉推着车经过，木梆子敲得人心发慌。晚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袖口滑落处露出道淡青色疤痕——那是用指甲抓挠的痕迹。
“刘叔，她这脉……”明远指尖触到寸关部的弦紧，像根绷首的琴弦。
老中医点点头，从药斗里拈出柴胡：“肝气郁滞啊。晚秋，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和婆家闹别扭了？”
姑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绢帕绞得变了形。明远这才注意到她右耳后的头发被揪掉一缕，露出青白的头皮。刘教授示意他去煎药，自己则拉开抽屉，拿出个紫铜镇纸——那是专治情志病的“疏肝镇”。
“柴胡15g，醋香附20g……”明远对着处方笺抓药，目光扫过“甘松15g”时，忽然想起去年霜降，刘教授带他去后山采甘松，老人说这味药“能醒脾郁，开鬼门”。药碾子碾过陈皮，香气混着窗外的雨丝飘进来，晚秋的抽泣声渐渐低了。
“这药先喝七天。”刘教授把包好的药递给她，“记住，煎药时放两片生姜，能去去药里的苦味。”
晚秋走后，明远收拾诊桌，发现她遗落的绢帕。帕角的梨花被泪水洇开，像朵浸在雨里的愁云。他想起刚才诊脉时，姑娘指尖冰凉，分明是春日，却像握着块冬天的石头。
“肝郁乘脾，气滞湿阻。”刘教授往烟袋锅里填着旱烟，“你注意到她手腕的疤了吗？怕是在家没少受委屈。”
明远沉默。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姑娘——十六七岁说亲，十七八岁嫁人生子，困在灶台与猪圈之间，连生气都成了罪过。窗外的雨丝缠在柳枝上，像极了晚秋说话时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满前后，暴雨不断。明远在药房给当归翻晒，听见院外传来吵嚷声。晚秋的父亲揪着她的胳膊，后面跟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皮鞋上沾着新鲜的泥点。
“刘大夫您给评评理！”林屠户的杀猪刀还别在腰间，在晨光里晃出冷光，“我好不容易说下的亲事，这丫头非闹着要退婚！”
中山装男人咳嗽一声：“我是公社的调解员，这事儿得按规矩来。晚秋，你说说，为啥突然变卦？”
姑娘躲在明远身后，发辫散了一半，露出耳后新添的抓痕。明远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是上次开的柴胡疏肝散，却混着股刺鼻的煤油味。
“我……我没准备好。”她攥着明远的白大褂，指节泛白。
“没准备好？”林屠户抄起门后的扁担，“人家彩礼都送来了！你以为自己是城里小姐，还能挑挑拣拣？”
明远挡住扁担时，听见刘教授的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老林，先消消气。晚秋这病啊，忌的就是动怒。”他示意明远扶姑娘进屋，自己则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你尝尝这个。”
林屠户狐疑地接过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玫瑰花：“这能顶饭吃？”
“疏肝理气，比你那杀猪刀管用。”刘教授给自己泡了杯茶，“姑娘家的心事，别总用蛮力解决。”
明远在里间给晚秋包扎伤口，发现她小臂上有处新伤，形状像枚铜钱——那是被烟袋锅烫的。姑娘咬着牙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诊单上，把“肝气郁滞”西个字晕成浅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