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新宿依旧人潮涌动,霓虹灯在傍晚的微雨中透出温吞的色彩。几位老朋友在东口附近一家熟悉的居酒屋碰头,是那种菜单泛黄、服务员喊声响亮的老铺子,走进去就是自动切换到“放松频道”。
李军伟抢先一步到了,穿着西装没换,正坐在角落撸串喝生啤。周婷紧接着到,一屁股坐下把包往旁边一放,熟练地点了茄子烧和炸鸡。
“宇辉和阿泽呢?”她问。
“来了来了。”李军伟抬手示意。
胡宇辉撑着雨伞进来,T恤还带着云南的日晒气味,后头是刚刚加完班的阿泽,背着摄影包,头发有点乱。
一群人落座,寒暄几句,酒菜上来。最开始当然还是老套的工作吐槽、社会新闻、哪家居酒屋又倒闭了、公司里的新人用敬语乱七八糟之类。
“我那个实习生啊,”李军伟一口喝完啤酒,皱着眉说,“开会发言每句话前都要‘先谢谢一下刚才的分享’,我听得想锤墙。”
“那是你老了。”胡宇辉一边剥烤虾一边说,“我们公司现在的新人都爱说‘那个,其实就是说……’,你听久了真的会上头。”
“你还说别人呢。”周婷抬眼看他,“你自己不是说想买养老保险?35岁就开始准备送终了?”
“不是送终!”胡宇辉立刻摆手,“我就是回来后发现,人生好像一下子按了加速键。你看——一年在山里,回来发现以前合租的小伙伴买了房,另一个朋友出国了,还有的要二胎了。”
“但你想买养老保险,也太早熟了。”阿泽说。
“不是早熟,是终于成熟。”胡宇辉撇嘴,“我在云南见过很多老人,一个人种地、吃盐巴拌饭、孩子不常回家。你就知道,‘老去’不是电影里那种拄拐杖看夕阳,是现实,是痛风和孤独。”
那一瞬间,桌上沉默了两秒。
李军伟率先打破:“你这画风太重口了。我刚想点个甜点压惊。”
“别岔开话题。”周婷倒是认真了起来,“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事。前几天我妈发我一段视频,说她们老年舞蹈队新加入了‘智能手机课’,还要学AI写诗。”
“AI写诗也太前沿了。”阿泽插嘴。
“她其实就是在暗示我:你看,我还没老到你以为的那样。”周婷用筷子指了指大家,“但她没说的是,她心脏不好,有时候半夜头晕。她不想告诉我,是怕我担心。”
“然后你想了想:你总有一天也会到那个年纪。”胡宇辉接了一句。
“对。”她点点头,“我发现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没人教我们怎么老去。大家都教我们怎么成功、怎么赚钱、怎么结婚、生子、买房。可谁教过我们‘老’这件事怎么面对?”
空气安静了几秒,雨打在窗外的玻璃上,滴滴答答,像是节拍器,提醒他们时间不动声色地流过。
李军伟故作轻松地说:“你们都这么沉重吗?我现在考虑的是我女儿将来读小学去哪所学校,还轮不到我自己老去。”
“可是你知道吗,”阿泽忽然缓缓开口,“正因为我们都开始为下一代考虑了,才说明——我们正在变老。”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没再接。
是啊。
这一代人,从来都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人”。看综艺、玩Switch、刷B站,早上睡不醒,晚上不肯睡,明明年纪在长,心却总认为还能再等一等,再过几年再说吧。
可35岁,就是那个节点。眼下开始掉发了、开始熬夜胃疼了、父母退休了、朋友的微信头像换成孩子照片了、保险电话频繁了,连银行卡也开始推“老年理财专案”。
“你们有没有想过——退休之后要住哪儿?”周婷忽然问。
“我想过。”胡宇辉举手,“我想在一个有图书馆、有温泉、有慢节奏的地方,最好还有山。”
“我想住海边。”周婷说,“不是为了拍照,是想听海的声音。”
李军伟笑了笑:“我希望自己还能每天做个拉伸运动,不至于变成床上躺尸。”
阿泽没说话,只是默默举起酒杯。
周婷说:“你呢?”
他顿了顿:“我想,有人跟我一起老去就好。”
众人笑了,碰杯声在居酒屋的木桌上响起,比平时更响亮一些。
窗外的雨停了,街上人群依旧,出租车依旧排着长队,一切好像从未改变。但他们知道,从今夜起,这个话题,再也不会是“别人”的话题了。
它是“我们终将面对的现实”。
——不是在想‘老了怎么办’,而是终于开始承认‘我们会老’。
饭局散去,几人意犹未尽,又临时起意转战隔壁咖啡馆——一家开到凌晨的深夜书房咖啡,座位不多,墙上贴着“请勿外放声音”几个字,灯光昏暖,安静得刚刚好。
点完饮品,众人拉开椅子坐下,没了酒精催化,气氛反而更诚实些了。
阿泽率先开口,他一首低头翻着手机上的笔记本:“我这两个月在整理家里账本,才发现……我爸妈的年金加起来居然不到十五万日元,还要扣房贷尾款、保险,还有医药费。”
“十五万……”周婷倒吸一口凉气,“那真的很紧。”
“关键是我爸还嘴硬。他以前在机关单位退休,说什么‘靠国家不会出事’,可现在每个月高血压的药要自费两万多。”阿泽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无力。
李军伟插话:“其实我最近也去查了自己养老金记录,厚生年金加上国民年金,算下来退休后大概每月17万吧。”
“一个人?还是你和老婆加起来?”
“我一个人。”他顿了顿,“我老婆还在育儿休业状态,所以她现在没缴厚生年金。”
胡宇辉咂舌:“你们还真认真查了,我连登录密码都忘了。”
“你忘了也得交啊。”周婷说,“我前几天查我妈的账户,发现她年轻时有五年是零缴的。因为那时候辞职照顾我,没工作,也没人提醒她去申请免除。”
“这制度也太不人性化了。”胡宇辉说。
“日本年金制度原本就是建立在‘终身雇佣’的前提上,”周婷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你只要有几段‘断档’,以后就会少很多。”
“难怪Peter老说美国干脆点。”阿泽说,“自己赚,自己存,别指望政府。”
“Peter不是上周才发视频说,他公司内部组织了一场退休财务规划讲座吗?”李军伟问。
“是啊,”周婷点点头,“我还看了他发的截图。他那边的401k计划,等于强制储蓄,有公司match(对等出资),但他们那代人压力更大——医药费、长期护理、房租全靠自己。”
“那种自由听起来也太累了。”胡宇辉感叹。
咖啡端上来了。蒸汽在白色杯口升腾,像是刚才那些沉甸甸的词汇也在空气里缓缓散开。几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句实话。”阿泽低头搅拌拿铁,“这几年我心里一首有个担忧。”
“说。”
“我担心我们父母这一代,活得辛苦,是因为他们吃了制度变化的亏——但我们会不会比他们更惨,是因为压根没制度可依了。”
没人立刻接话,但周婷轻轻叹了口气。
“我其实很早就开始在NISA账户里定投。”她说,“刚开始只是想着‘钱放银行没利息’,后来慢慢变成一种对不确定未来的自救。”
“你投什么?”
“美股ETF,每月三万,己经两年了。”她笑笑,“等于一笔看不见的钱。”
“你比我们都超前。”胡宇辉说。
“不,我是比你们更焦虑。”她坦白地说,“我总觉得,我现在能掌控的事情太少了——只能做点自己能决定的,比如早点准备老后生活。”
李军伟喝了一口咖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你们有没有收到过‘年金定期便’?”
“有啊,”周婷点头,“每年都寄来,我每次都认真翻。”
“我以前都丢了。”阿泽苦笑,“现在想补缴也晚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想退休吗?”胡宇辉忽然问。
大家愣了一下。
“你是说……具体年纪?”李军伟问。
“不是准确到天。我是说,你们有想过吗?是65岁?还是说根本不想退休?”
“我以前想的是60岁以后去环游世界。”周婷笑,“现在改主意了,想开个书店,哪怕赔钱。”
“我想种菜。”阿泽低声说,“在阳台上种青葱、萝卜、罗勒……那种。”
“我其实……”李军伟有些迟疑地说,“想开个咖喱店。”
“你?”众人异口同声。
“真的。”他笑了笑,“每天做三种咖喱,不接团体客人,只招待朋友。”
“你就等着Peter从美国回来给你当驻店画师吧。”胡宇辉说。
咖啡馆的音乐慢慢从爵士转为清唱,时间己经快到午夜。窗外的街道安静下来,只剩偶尔路过的脚步声。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沉,但也好像忽然有了点什么“明确的方向”。
是的,我们终将老去——但我们不想在糊涂中老去。
好的,以下是《我们是80后》第45章 第三部分《另一种老年计划》,约1300字左右,延续前两部分的氛围,从焦虑逐渐转向“尝试描绘自己的老年生活”,同时保留现实与想象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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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另一种老年计划
咖啡馆的灯微微暗了些,可能是夜晚电压稳定下来的关系,也可能只是让这群35岁上下的人更容易进入一种坦白和想象交织的氛围。
周婷放下杯子,说:“我前阵子见了个大学同学,特别羡慕她。”
“为什么?”
“她在东京做外企十年,三年前突然辞职去了群马县,买了一栋乡下的老房子。每天种菜、做饭、偶尔接点线上活,生活花费非常低。”
“她几岁?”
“三十八,比我们大一点。”
李军伟挑眉:“不会是逃避现实吧?”
“不是。”周婷笑了笑,“她其实活得特别清楚。她说,‘我没想等老了才退休,我是想把“想活的样子”提前过起来’。”
这句话让桌上几人都沉默了。
“她那叫FIRE族(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胡宇辉点头,“前几年我也研究过——提前储蓄、极简生活、早点退休。但多数人撑不过五年就又回城市打工了。”
“她可能不算FIRE吧。”周婷说,“她不是彻底不工作,而是选择了一种‘不依附大机器’的生活方式。”
“听起来像是理想主义。”阿泽慢慢说,“但也许是我们每个人心底都羡慕的版本。”
“我现在倒是能理解我爸妈为什么天天省电省水、菜叶都不浪费。”胡宇辉忽然说。
“你以前不是最看不惯你妈用一次性筷子洗完晾干再用吗?”李军伟笑。
“是啊,但你不觉得吗?他们那一代人经历过太多不确定,所以才这么拧巴地过日子。”胡宇辉顿了顿,“但现在换我们面对老去了,我才意识到,那些‘节省’、‘囤货’、‘勤俭’其实都是一种‘为不可知未来做准备’的方式。”
阿泽点点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代人虽然挣钱多了,选择多了,但安全感比上一代人更脆弱。”
“可能因为我们太习惯即时满足。”周婷说,“加上从小就被灌输‘努力就有回报’,一旦现实不按剧本来,就开始慌了。”
“你们有没有想象过自己头发全白、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样子?”胡宇辉忽然问。
“我想象过。”周婷点头,“但我不是想象自己老了,而是想象——那个时候,我还在不在意朋友圈点了几个赞。”
这话说完,全桌都笑了。
“说真的,”李军伟说,“我不怕身体老,怕的是精神空了。”
“怕早上起来不知道干什么,怕没有人一起吃饭,怕看着手机等也没人发信息来。”阿泽接了一句。
“怕活着,但像是退场。”周婷说。
这句话让整个小桌沉了一瞬。
“但如果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也许会好一点。”胡宇辉缓缓说。
“比如呢?”
“比如提早找一群人,约好一起老去。”
“你说的是那种集体养老的模式?”阿泽来了兴趣。
“对。”胡宇辉点头,“我以前在支教的地方遇到一对老夫妻,退休后和几对朋友一起合租了一块地,一起种菜、养狗、轮流做饭。每天像学生宿舍一样热闹。”
“听起来挺像‘现实版的老友记’。”李军伟笑。
“但前提是——你要有朋友愿意跟你一起老。”周婷轻声说。
“我们这不就有几个候选人吗?”胡宇辉举杯。
众人也都举起了杯,不像刚才讨论养老金那样沉重,这一刻更像是“成年人的梦话时间”。
梦话,也是一种诚实。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正视“老”的问题——不再是笑谈,不再是遥远,不再是一个“还没轮到”的阶段。
它己经出现在每个人的心头、生活的缝隙,甚至在某些孤单的夜晚里,以“想象”的形式提前到来。
但今晚的这群人,至少愿意说出这些话,愿意想象另一种老年生活——
不是孤独终老、不是遗憾满满、不是对社会失望后的消极逃离,而是一种自主地、不完美但诚实的“老去方式”。
——与其等待,不如选择。
咖啡渐渐凉了,街道也彻底安静下来。几人己经从养老金、制度、人生规划聊到各种可能的“未来模式”,仿佛这顿饭是人生中最正式的一场“预备老年会议”。
李军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还在回味刚才胡宇辉提到的“集体老去”设想。他忽然开口,语气缓慢却有些郑重:“你们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
“不是没钱。”他看着杯中倒影,“是——老了以后没人说话,也没人愿意认真看你一眼。”
“没朋友、没尊严。”他顿了一下,“那个状态比穷更吓人。”
这句话让人沉默了几秒。周婷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我也不怕吃苦,怕被忽视。怕变成医院走廊里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坐了一整天都没人来问一声‘你还好吗?’”
胡宇辉咧嘴笑了笑:“你放心,要真那样,我会给你寄小葱包子过去的。”
“拜托,到时候寄的说不定是糖尿病饮食。”阿泽插话道,大家都笑出声。
Peter的头像还在视频通话软件上挂着,尽管他因为时差早早断了线,但聊天记录里,他的文字还亮着最后一行:“以后你们要真去开民宿,我第一个来刷马桶。”
“我觉得,我们可以认认真真考虑这个提议。”周婷忽然说,“如果到时候我们几个都退休了,不妨真的一起找个地方——热海也好,千叶海边也好,弄个小民宿。”
“我来做饭。”李军伟笑着说,“我一首没放弃咖喱店的梦想。”
“我可以接待客人。”周婷补充,“但限女生,不许带小孩。”
“我就负责种点香草,装个样子。”阿泽说。
“Peter就让他在墙上画画。”胡宇辉说,“不过他得自备颜料。”
想象越说越真,场面也越来越像一群毕业班学生在讨论“以后同住宿舍”的幻想,但这一次,没有人说“哪有可能”,也没有人说“等退休再说”。
他们第一次感觉,这样的未来,其实未必遥不可及。
“我们这一代人啊。”周婷轻声说,“工作时追求效率,生活里习惯一个人,但说到底……还是希望有那么几个愿意一起变老的人。”
“所以才会羡慕老人大学、合租养老,哪怕听起来有点‘不务正业’。”阿泽说,“至少有社交、有关系、有被需要感。”
李军伟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60岁那年,谁还活着、谁还没完全疯,就去热海租一栋小房子。不会种地也没关系,能喝酒能洗碗就行。”
“每年举办一次‘80后老友节’。”胡宇辉说,“谁忘带假牙谁请客。”
“谁手机掉厕所里,谁去海边抓海胆。”阿泽接着说。
一连串荒唐的设想,却让他们每个人都露出某种久违的安心笑容。那是一种“不是一个人”的慰藉,是“我们还有彼此”的实感。
咖啡馆的老板来轻声提醒:“我们快打烊了。”
他们这才发现,时间己经接近午夜,东京的灯火仍然明亮,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那个不确定却也不再遥远的“老年阶段”。
走出咖啡馆时,夜风有些凉。几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没人急着分开,好像都不舍得这个“年轻人最后的夜谈”。
在车站前,各自挥手道别。
李军伟站在人行道边,回头看了一眼,街灯下的身影熟悉又陌生。那一刻他忽然想到:
我们终将老去,但如果身边还有朋友,有尊严,有选择,就不算输。
他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变老不可怕,孤立和毫无选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