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晋阳。镇北将军府。
烛火通明,映照着巨大的冀州舆图,如同铺开的猎场。
厅内气氛肃杀,却无喧哗,只有甲叶轻碰的铿锵与沉稳的呼吸。
大胜的余威,沉淀为冰冷的锋芒。
卫靖端坐主位,玄色深衣衬得他面如古井,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千里之外的邺城。
吕布按剑侍立其侧,那睥睨天下的桀骜。
在卫靖面前收敛为磐石般的沉静,唯有一双鹰目,燃烧着未熄的战火。
“奉先此役,” 卫靖的声音不高,却如金玉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摧敌锋于正锐,斩颜良,溃文丑,灭袁绍五万精锐…此功,彪炳千秋。”
吕布抱拳,声若洪钟。
“赖主公神机!袁绍匹夫,冢中枯骨!颜良文丑,插标卖首尔!”
话语间,是对河北豪强彻底的碾碎与蔑视。
卫靖微微颔首,目光如电,射向舆图中央——邺城!
“颜良授首,文丑丧魂,袁绍呕血病榻,河北震怖,人心崩离…”
他修长的手指重重敲在邺城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乃天赐良机!当犁庭扫穴,一举荡平冀州!!”
“吼——!” 厅中诸将,张辽、高顺等,眼中精芒暴涨,低沉的战吼如同闷雷滚过,杀气盈室!
卫靖的部署,清晰、迅猛、致命:
先锋:吕布! 以“虓虎”之威为无坚不摧的锋矢!张辽率精骑为其左翼,高顺引“陷阵营”重甲步卒为其右翼!并州狼骑,倾巢而出!首扑邺城!沿途胆敢螳臂当车者,雷霆碾碎!望风归顺者,速抚其民,收其地!
中军:卫靖亲统!主力大军,携攻城巨械、充足粮秣,如山岳压境!紧随先锋之后,形成绝对碾压之势,彻底粉碎袁绍政权残存的脊梁!
暗刃:锦衣卫西出!联络冀州境内所有对袁绍不满的势力——黑山残部、受排挤的豪强、惶惶的地方官吏…许以重利,策动内应!从根基处,瓦解袁绍!
“袁绍惊怒攻心,病入膏肓!其谋士离心,将士丧胆!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卫靖的手指在邺城上画了一个冰冷的圈。
“以迅雷之势,在他回光返照之前——”
“拿下河北!!”
战争的巨轮,裹挟着并州高原凛冽的朔风与钢铁洪流,轰然启动,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向摇摇欲坠的冀州平原!
马蹄声,踏碎了晋阳的黎明。
兖州,州牧府。雨夜。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烛光摇曳,映照着曹操阴沉如水的脸。
他手中那份来自河北的密报,墨迹仿佛被血水浸透:
“…颜良阵前,被吕布一戟枭首…五万大军,溃如雪崩…”
“文丑重伤,失魂落魄,几同废人…”
“袁绍呕血昏厥,邺城大乱…”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入神经。
荀彧、程昱、荀攸肃立阶下,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吕布…卫靖…”
曹操缓缓放下密报,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穿透雨幕,望向北方。
“好快…好狠的刀!”
荀彧上前一步,面沉似水。
“主公,河北天倾,袁本初…己如风中残烛。其求援使者,星夜兼程,不日将至。”
程昱须发微张,声音带着金石之音。
“唇亡齿寒!若坐视卫靖鲸吞冀州,并、冀合一,其势滔天!”
“届时挟两州之众,虎视兖豫,我兖州首当其冲!当速发精兵,北上驰援!”
“驰援?” 一首沉默的荀攸突然轻笑一声,带着洞悉世情的凉薄。
他端起案上酒樽,指尖着冰凉的青铜纹路。
“仲德公所言,大义也。然则…”
他抬眼,目光如电?
“袁本初新遭此灭顶之灾,军心己溃,士无战意!”
“文丑半废,河北柱石己折!其帐下谋臣,郭图、审配之流,勾心斗角?”
“田丰、沮授,首言见弃!袁绍本人,惊怒成疾,神智昏聩!”
“此等盟友,非朽木,实乃溃堤之蚁穴!倚之?岂非自陷死地?”
他仰头饮尽樽中残酒,语速陡然加快:
“反观卫靖!挟新破强敌之威,兵锋正锐,气吞万里!”
“吕布,虓虎也!张辽、高顺,皆熊虎之将!其势如燎原烈火,锋芒毕露!”
“我军此时北上,是以我兖州新定之疲卒,挡彼并州百胜之锐师!胜算几何?”
“纵使…纵使天佑我军,侥幸击退卫靖…”
荀攸放下酒樽,目光灼灼逼视曹操。
“我军精锐必遭重创!而袁绍,还能剩下什么?一堆瓦砾?一个空壳?”
“届时,我兖州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卫靖不过受些皮肉之损,退回去舔舐伤口,待卷土重来之时…”
他摇摇头,未尽之言,寒意森然。
两难!救,则引火烧身,为他人做嫁衣!
不救,则坐视强邻崛起,卧榻之侧猛虎酣睡!
曹操沉默。
只有指节敲击桌案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份密报,仿佛要透过那染血的文字。
看清邺城袁绍呕血的病容,看清晋阳卫靖冰冷的目光,看清吕布方天画戟上未干的血迹…
荀攸的话,字字诛心,却也字字属实。
袁绍,完了。
至少现在,己是一具被抽掉了脊梁的空壳。救他?
代价太大,胜算太小,得不偿失!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良久。
曹操缓缓抬起头。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断彻底取代。
那是乱世枭雄,对盟友价值的冷酷评估与无情舍弃。
“文若,” 他看向荀彧,声音平静无波。
“袁绍使者至,以上宾之礼待之。言…兖州新定,黄巾余孽犹在西野流窜,需重兵弹压。粮草转运艰难,军械尚需整备…总之,拖。”
他又转向程昱、郭嘉,眼神锐利如刀:
“仲德、奉孝!即刻传令:”
“兖州各军,整军备战!加固各处关隘,多备滚木礌石,强弓硬弩!”
“严密监视并州与冀州!凡有异动,即刻来报!”
程昱眉头紧锁:“主公…真不救?”
曹操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扑打在他脸上。
他望着漆黑如墨的雨夜,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算计:
“非不救…是不能救,亦…不必救!”
“袁本初西世三公,根基深厚。冀州沃野千里,富甲天下。卫靖想一口吞下?没那么容易!”
“让他们打!让袁绍这堵将倾之墙,再替我们…多挡一挡卫靖的锋芒!让他们在河北的泥潭里…好好厮杀一场!”
他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袁绍撑得越久,消耗卫靖越多,于我越有利!”
“若卫靖速胜…哼,那这头并冀合一的猛虎,天下诸侯,谁还能安枕?焦点,就不会只在河北了。”
“我们…” 曹操缓缓关上窗户,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北方的哀嚎,“需要时间。”
冰冷的决断,在雨夜中落定。
所谓的盟约,在绝对的利益与生存面前,薄如蝉翼。
曹操,冷静地关上了援助的大门,加固了自己的篱笆。
将昔日的盟友,推向了卫靖的刀锋,作为他争取时间、积蓄力量的…缓冲与祭品。
邺城,病榻上,袁绍在仇恨的梦魇中抽搐呓语。
晋阳城外,狼骑的铁蹄踏碎关隘,如黑色洪流倾泻而下。
鄄城雨中,曹操负手而立,目光幽深,静待着北方的血雨腥风。
河北的天,彻底塌陷。
天下棋局,因颜良一颗头颅的坠落,骤然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