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南皮城。
昔日袁绍的大本营,如今被高干占据。
他身着临时赶制的、针脚略显粗糙的“州牧”袍服,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下方被他强行征召、队列杂乱却人数众多的“大军”。
寒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股志得意满的骄矜。
“十万大军!”
高干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河北。
“邺城虽陷,袁氏根基犹在!吾乃舅父血脉,当承其志!卫靖?不过侥幸得胜的边鄙之徒,安敢觊觎冀州膏腴之地?”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狂热。
试图感染身边那些眼神闪烁、心中惴惴不安的豪强和败军将领。
他猛地转身,对着心腹马延、张顗厉声道。
“给本州牧死死钉在边境!依托山隘,层层设防!耗也要耗死高览那个背主求荣的匹夫!”
“待三公子援兵至,黑山军响应,便是吾等反攻邺城,光复袁氏基业之时!”
他眼中闪烁着不切实际的野望,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下方被强征的士卒,面有菜色,在寒风中瑟缩,与城楼上高干的意气风发形成刺眼的对比。
河间郡,乐成城。
粮仓深处,一座临时改换门庭的府邸内,酒气冲天,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淳于琼袒胸露腹,满面油光,一手抓着油亮的烤羊腿,一手举着硕大的酒樽。
他脚下是打翻的果盘和呕吐的秽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高干送来的“车骑将军”印绶被他随意丢在案几一角,沾满了油渍。
“哈哈哈!高元才……识货!”
淳于琼打着酒嗝,唾沫横飞。
“……那是意外!是意外!老子……老子当年替本初……呃……打江山的时候,他高元才还在穿开裆裤呢!”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怨毒和重新被点燃的权欲之火。
“开仓!给老子开仓!招兵!买马!
告诉河间的兄弟……呃……跟着老子干,吃香的喝辣的!
卫靖小儿……敢来?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他挥舞着羊腿,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却连站都站不稳,全靠两个浓妆艳抹的侍女搀扶。
府邸外,仓促拼凑的“军队”松散懈怠。
哨兵抱着长矛打盹,粮仓的粮食正被淳于琼的亲信和投机的豪强大肆侵吞。
邺城州牧府,炭火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气氛的凝重。
巨大的冀州地图铺在中央,渤海与河间被朱砂狠狠圈出,像两块流脓的疮疤。
田丰须发戟张,枯瘦的手指几乎戳破地图上南皮的位置:
“高干竖子!无谋而骄狂,聚乌合之众,妄称州牧!
淳于琼,冢中枯骨,醉生梦死,犹自大言不惭!
此二人勾连,如腐肉招蝇,徒耗冀州元气,阻我安民大计!当速除之!”
他声音嘶哑,饱含对这片土地被反复蹂躏的痛心疾首。
沮授则如一块寒冰,眼神冷静得可怕。
他用笔杆精确地点在河间郡治“乐成”二字上:
“主公请看。
高干据南皮坚城,意在固守待援,拖延时日。
其命脉,在粮!而粮仓在河间,握于醉鬼淳于琼之手。
此人,便是蛇之七寸!”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河间西战之地,无险可守。
淳于琼酗酒无度,军纪废弛,所部皆乌合之众。
若遣一上将,率精锐轻骑,出其不意,星夜奔袭乐成,必可一鼓而下!
河间失,则高干粮道断绝,南皮军心必溃,渤海豪强顷刻瓦解!
此乃釜底抽薪,一击定乾坤之策!”
张郃抱拳,眼中精光爆射:
“末将深以为然!
高览将军受阻于山地,非战不利,乃地形所限,敌军凭险死守。
末将愿领一旅奇兵,首捣黄龙!淳于琼?插标卖首耳!”
卫靖负手而立,目光在地图上河间的位置反复逡巡。
沮授的分析如冰水浇头,瞬间廓清了迷雾。
他猛地转身,衣袂带风,一股决然的杀气弥漫开来:“善!公与洞若观火!张郃听令!”
“末将在!”
“点你本部最精锐的幽燕突骑三千!
再选熟悉河间路径、悍不畏死的河北健儿两千!
人衔枚,马摘铃!只带三日干粮,抛弃一切辎重!
今夜子时出发,沿滹沱河谷隐秘小道,给我首插乐成!
我要你在五日之内,把淳于琼的人头,或者他醉酒的身体,带到我的面前!”
卫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末将领命!五日不到乐成,末将提头来见!”
张郃单膝跪地,甲叶铿锵,眼中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
“公与先生,”卫靖转向沮授。
“即刻传令高览:稳守营盘,佯作强攻,务必死死缠住马延、张顗!
同时,细作尽出,在南皮、渤海散播——袁尚公子己死于乱军!
高干拥兵自立,实为袁氏叛逆!袁本初在天之灵亦不饶他!”
这一招,首击人心最脆弱处。
“元皓先生,”卫靖最后看向田丰,语气转为凝重。
“河间粮仓,冀州命脉!
淳于琼盘踞,必遭荼毒!收复之后,安民、清点、转运、恢复秩序,非先生莫属!
请先生即刻挑选干练吏员,筹措物资,待张郃捷报一到,立刻进驻乐成!
我要河间的粮食,一粒不少地成为我安冀州的基石!”
“主公放心!丰肝脑涂地,必保河间粮秣无虞,民生安定!”
田丰肃然领命,眼中是对重建秩序的坚定。
当夜,子时。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旷野。
一支沉默的黑色铁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邺城大营。
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战马压抑的响鼻和铁蹄包裹厚布后沉闷的踏地声。
张郃一马当先,黑色的披风在寒风中烈烈翻卷,如同死神展开的羽翼。
他身后,五千精锐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沿着沮授指定的滹沱河谷隐秘小道,向北疾驰!
这是一场与时间和天气的赛跑。
风雪越来越大,道路泥泞湿滑。
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
士兵们咬紧牙关,在冰冷的马背上颠簸,手脚冻得麻木,却无一人掉队。
张郃的命令如同铁律:停即是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乐成!
河间,乐成城。
淳于琼的“车骑将军府”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混杂着粗野的划拳行令声刺破夜空。
城头上,几个哨兵蜷缩在避风的角落,抱着冰冷的兵器昏昏欲睡。
城内巡逻的队伍稀稀拉拉,呵欠连天。
探马曾报有小股不明人马在附近活动,但醉醺醺的淳于琼大手一挥:
“定是流寇!敢扰老子酒兴?砍了便是!”随即又一头扎进酒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