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中秋的月亮大得反常，像个被吹到极致的气球，随时会爆成满天星屑。我蹲在猪圈顶，望着广寒宫方向的流云，想起前世在陆家嘴看的跨年烟火——同样的璀璨，同样的转瞬即逝，区别只在于一个照亮了神仙的寂寞，一个照亮了凡人的焦虑。
“天蓬？”嫦娥的声音从云层里漏下来，带着冰镇桂花酒的冷冽。我转头，看见她站在月光里，广袖上的银线绣着“永结同心”，那是王母寿宴时赐的婚服，她却在每个月圆夜穿给我看。
她的目光落在我拱起的猪背上，睫毛突然颤了颤——那是前世我在天庭述职时，她看我PPT时的同款表情。“你还记得那年蟠桃宴吗？”她走近两步，裙摆扫过屋脊的青苔，“你说要带我去人间看烟火，现在倒好，你成了烟火。”
我闻见她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脂粉味，和前世女友的香水一样，都是用来掩盖某种味道的遮羞布。“仙子，”我用蹄子敲了敲瓦当，发出空洞的响声，“您看这月亮，像不像天庭的年度总结报告？表面光鲜，里面全是注水的数据。”
她脸色骤变，袖口滑落半片玉简，上面刻着“天蓬元帅魅惑嫦娥证据链”。我瞥见其中一条：“辛卯年三月初七，天蓬于广寒宫停留三刻，疑似行不轨之事”——那天我不过是帮她修好了被玉兔撞碎的琉璃盏。
“原来神仙也需要绩效。”我笑出眼泪，猪鼻子里冒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小雾团，“您靠告发黑心人拿功德，我靠耕地换泔水，本质上都是打工人。”
她突然挥手，袖口飞出三道金翎箭，擦着我耳朵钉入瓦面。箭头刻着“斩妖除魔”，却在我的猪毛上蹭掉了金粉，露出底下的铁锈——原来天庭的神兵，和人间的镰刀一样，久了都会生锈。
“你以为做猪就能逃？”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玉帝要的是杀鸡儆猴，你今天不跟我走，明天高家就会被屠村，像前世你公司裁员时，总要找个刺儿头立威。”
这句话像钉耙砸中眉心。我想起前世被优化的同事，被保安架出公司时，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半杯咖啡。现在高家的村民正在树下分食月饼，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和我前世的同事一样，都是上位者权衡利弊的筹码。
“好，我跟你走。”我跳下屋顶，蹄子踩碎了一块月饼——五仁馅的，里面掺着去年的陈米，和天庭的蟠桃一样，都是过期的体面。
嫦娥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我这么痛快。她祭出缚妖索，金丝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前世领导手里的绩效合同。“别用这劳什子，”我摆了摆蹄子，“我自己走，顺便帮你省点功德值，毕竟月底KPI不好看，菩萨要骂人。”
我们穿过田野时，我听见高翠兰在阁楼喊我的名字。她的窗台上摆着我送的西瓜皮花盆，里面长出的嫩芽在夜风里发抖，像极了前世我养死的那盆多肉。嫦娥拽了拽绳子，我故意走得很慢，让蹄印在泥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那是我给高翠兰的留言：活下去，像猪一样顽强地活下去。
天庭的南天门在黎明前打开，守门的天兵甲打着哈欠，盔甲上的云纹掉了漆，露出底下的“天庭制衣厂”字样。“哟，猪妖归案了？”他用长枪挑起我的鬃毛，“正好，玉帝要开‘反腐倡廉成果展’，就缺你这种典型。”
我被押进天牢时，路过御膳房，闻到里面飘出的泔水味——原来神仙的剩菜，和凡人的剩饭，都是一个味道。牢头是个老仙，腰间挂着串钥匙，每把钥匙上都刻着罪名：“不敬天威”“妄议朝政”“长得太像人”。
“知道为啥抓你吗？”他往我嘴里塞了颗避尘丹，味道像极了前世的润喉糖，“不是因为嫦娥，是因为你在人间搞什么‘耕地革命’，动了太白金矿的土地买卖。”
我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梁上的蝙蝠。太白金矿，那个在人间强占农田的神仙企业，前世我曾帮他们做过“生态扶贫”的PPT，现在看来，真是讽刺到家了。
“老仙，”我用蹄子敲了敲铁栏杆，“你们这天庭，比猪圈还脏，至少猪不会一边吃泔水，一边骂泔水臭。”
他脸色一变，举起鞭子要抽我，却听见宫外传来喧闹声。我凑近铁窗，看见一群天兵抬着担架跑过，担架上的神仙浑身是血，怀里抱着半块烧焦的金砖——太白金矿的矿难又死人了。
老仙骂骂咧咧地跑出去，我趁机掏出藏在耳朵里的西瓜籽，种在牢房的石缝里。月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在嫩芽上，像极了前世办公室的台灯，照亮过无数个改PPT的深夜。
此刻，我是天蓬元帅，是猪刚鬣，是陈默，是所有在规矩里挣扎的灵魂。我望着头顶的月亮，它依然圆得虚假，却在我眼里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天庭的权谋，一半是人间的烟火，而我，正站在裂缝里，啃着一颗带着泔水味的月亮。
“报告玉帝，猪妖己归案！”嫦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得胜的颤抖。我摸了摸石缝里的嫩芽，轻声说：“长吧，像猪一样长吧，总有一天，你的根会撑破这狗屁天牢，就像我的钉耙，总有一天会刨开这天庭的谎言之土。”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爬上铁栏，在我的猪脸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疤。那是希望的形状，也是苦难的勋章，更是对这荒诞世界最温柔的反抗——
毕竟，连猪都知道，在黑暗里种瓜得瓜，总比在光明里自欺欺人，来得实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