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观音菩萨来天牢时，我正在用蹄子给西瓜苗编栅栏。她的绣花鞋尖沾着灵山的金粉，却在踩过牢里的青苔时滑倒，玉净瓶摔在地上滚出三丈远，瓶口流出的根本不是甘露，而是带着泡沫的黑色液体，混着几根弯曲的毛发——像极了前世我在写字楼卫生间见过的下水道反涌物。
“菩萨这瓶里装的，”我用钉耙挑起瓶子，铁齿刮过“普渡众生”的刻字，露出底下斑驳的铜锈，“莫不是长安城百姓求雨时，泼进祭坛的洗脚水？”
她慌忙起身，袖口滑落半片鱼鳞状的东西——是她座下金鱼精的鳞片。我想起上个月在人间，这妖怪化作“河神”逼百姓献祭童男童女，而观音的玉净瓶里，此刻正飘着那对姐弟的一缕发丝。
“天蓬，你可知错？”她重新站稳，莲花座在狱卒点燃的檀香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前世领导办公室的香薰机，永远飘着掩盖异味的甜腻。
“错？”我啃了口刚成熟的西瓜，红汁顺着獠牙滴在囚服上，“我错在不该帮百姓耕地，还是错在不该揭穿嫦娥的摄魂镜？菩萨，您比我清楚，这天上地下，最脏的从来不是猪粪。”
她的眉心红点突然渗出血丝，那是被我戳中痛处的征兆。我见过这招，前世HR找我谈调岗时，也是这样用力按眉心，想掩盖眼底的算计。
“取经项目缺个后勤。”她终于开口，从袖口掏出卷轴，“保唐僧西去，可脱罪籍，来世——”
“来世做什么？”我打断她，“做您座下的金毛犼？还是做如来掌心的蝼蚁？菩萨，我记得您说过‘众生平等’，可您看这卷轴上的字，‘净坛使者’的‘净’，分明是‘清理剩饭’的‘净’。”
卷轴在她手里卷成尖锐的筒状，像极了前世主管拍在我桌上的绩效单。“你以为人间就干净？”她的声音里带着威胁，“高老庄的高太公，用你的耕地成果换了三房小妾；你救过的王老二，正在把你的钉耙改良法卖给地主——”
“所以我更要去。”我抹了把嘴，西瓜汁在囚服上晕开，像极了前世我泼在领导脸上的咖啡，“菩萨，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保留钉耙，这是劳动工具；第二，取经路上允许我吃西瓜；第三——”我凑近她，闻见她发间的龙涎香里混着硫磺味，“别再用紧箍咒那套PUA，我前世被领导骗着‘自愿’加班的次数，比您座下的鲤鱼精褪的鳞片还多。”
她愣住，玉净瓶在手里晃了晃，漏出几滴黑液在西瓜苗上，幼苗瞬间枯萎。我看着那株夭折的苗，想起前世被我熬夜改死的策划案，突然笑了：“菩萨，您这瓶里的‘圣水’，和我前世喝的加班咖啡一样，都是慢性毒药。”
沉默在发霉的稻草间蔓延。远处传来御膳房的争吵声，某个仙娥因为打碎了玉帝的夜光杯被掌嘴，哭声里带着熟悉的、被生活磨平的绝望。观音突然伸手，指尖点在我眉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前世女友最后一次摸我的脸。
“第三条件可允。”她收回手，莲花座重新绽放金光，“但前两条——”
“没得商量。”我举起钉耙，铁齿映出她扭曲的脸，“菩萨，您知道人间现在最流行什么吗？叫‘反向KPI’，越是听话的员工，越容易被优化。我这头猪，别的不会，就会给您的取经项目添点‘不可控变量’。”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西瓜藤重新爬上铁栏，结出第二个拳头大的瓜。最终，她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极了前世母亲听说我辞职时的叹息——失望里带着一丝解脱。
“随你。”她转身时，我看见她袈裟下露出的裙裾补丁，和高翠兰的中衣一样，都是用碎布拼的，“明日卯时，南天门集合。另外——”她顿了顿，“你种的西瓜，天庭食堂要收走一半。”
我望着她的背影，首到莲花座的金光被天牢的黑暗吞没。然后，我低头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西瓜苗，用蹄子在墙上刻下第三个“正”字——这是我被关押的第七天，也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天。
玉净瓶的黑液在墙角积成小水洼，倒映着我猪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三分讥讽，三分释然，还有西分对未知的期待——毕竟，比起在天庭做个被圈养的猪，我更想做一头在路上的猪，哪怕那条路，是用谎言和白骨铺成的。
“报告！”狱卒突然冲进来，“猪妖，您的西瓜...被御膳房的神仙抢光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瓜藤，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铁栏嗡嗡作响，惊飞了梁上的蝙蝠。那些蝙蝠扑棱着翅膀，爪子上沾着西瓜籽，像极了前世我离职时，偷偷带走的客户名单——
原来无论在哪里，强者总会抢走弱者的希望，而弱者能做的，只有不断播种，不断生长，在被抢走的地方，重新长出新的瓜。
“没关系。”我拍了拍狱卒的肩膀，他吓得浑身发抖，“告诉御膳房，下次我种的西瓜，会掺点巴豆。毕竟，天庭的神仙们，也该清清肠子了。”
窗外，朝阳的红光爬上南天门的匾额，把“凌霄宝殿”西个字照成了“凌霄爆肝”。我摸着钉耙上的新刻痕，那是我给观音的“回礼”——一个歪歪扭扭的猪头，吐着舌头，手里捧着半块西瓜。
这就是我的招安日，没有幡然悔悟，没有感恩戴德，只有一头猪和一个菩萨的互相算计，一场用信仰做筹码的交易，和一个注定充满荒诞的开始。
毕竟，在这个连观音的玉净瓶都装着下水道污水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除了手中的钉耙，和土里的种子，以及——
那颗永远在苦难里，倔强生长的，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