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的雾霾比前世北京的还浓,我怀疑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又漏了——那老头总把“环保炼丹”挂在嘴边,实则偷偷往炉灰里掺凡人的怨气,说是能提升丹药“灵气值”。
“天蓬元帅,现执行‘洗心革面’仪式。”司仪仙官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他手里的金盆刻着“重新做人”,盆底却焊着“天庭制盆厂”的钢印。盆里的“圣水”泛着泡沫,我闻出里面有御膳房泔水、织女的洗头水,以及去年七夕被丢弃的“永结同心”牌胶水。
“泼。”仙官挥手,两个小仙抬着金盆扣在我头上。冰凉的液体灌进耳朵,我听见里面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喊“救命”——是三个月前被扔进天河的小仙童,只因他说了句“玉帝的新皇冠像马桶圈”。
“恭喜元帅,洗去凡心,可登极乐。”仙官递来毛巾,绣着的“净”字少了三点水,变成“争”。我擦着脸,看见镜中猪毛上粘着的金粉,和前世同事们蹭在电梯里的名牌粉底一样,都是用来掩盖瑕疵的遮羞布。
观音站在云头,身边跟着个骑马的和尚。那马瘦得皮包骨,马鞍上却镶满宝石,像极了前世领导的限量版公文包——里面永远装着没看过的报表。和尚低头拨弄佛珠,我注意到他袈裟下露出的指骨,和我在高老庄踩碎的那根一模一样,指节上刻着模糊的“冤”字。
“这位是金蝉子第十世,唐玄奘。”观音的介绍像极了前世HR的新人欢迎会,“你们将组成取经项目组,首达灵山,完成KPI——咳,完成佛旨。”
唐僧抬起头,我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比我的獠牙还红。他想伸手和我握手,却在看见我的猪蹄时猛地缩回,袖口滑落半卷血书,上面写着“第九世剜眼记”。原来这和尚知道前九世的死因,却还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就像前世明知项目会黄却还要熬夜加班的我。
“悟能,这是你的入职礼包。”观音抛出个包裹,里面掉出本《八戒行为规范》,封面上的“戒”字被口水洇湿,露出底下的“劫”。我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每日诵经不得少于五千字,化斋不得超过三家,看见女色需念‘阿弥陀佛’三百遍”——比前世的考勤制度还严苛。
“菩萨,”我掏出藏在耳朵里的U盘,“这是我在天牢整理的《天庭泔水分类报告》,建议您转给环保部门。另外——”我晃了晃钉耙,耙齿上新刻的“摸鱼”二字在阳光下闪着贼光,“取经路上要是遇到妖怪,我申请用‘非暴力不合作’方式解决。”
观音的莲花座抖了抖,我知道她在忍怒。这表情和前世总监听我提“弹性工作制”时如出一辙。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恭送天蓬元帅”——是御膳房的神仙们在喊,手里还捧着我种的西瓜皮雕的花篮,花篮里插着的“欢送”条幅,分明是用昨天抢我的西瓜藤编的。
“走吧。”唐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释然,“再不走,玉帝的‘饯行蟠桃宴’就要上泔水炖猪蹄了。”
我们穿过天街时,我看见太白金星在和财神爷讨价还价,手里拎着的公文包上印着“太白金矿,入股稳赚”。路边的神仙们对着我们假笑,比前世公司年会上的合影还僵硬。一个卖仙桃的小贩偷偷塞给我个烂桃,低声说:“猪哥,这桃核埋土里能活,比天庭的蟠桃实在。”
出南天门时,我回头望了眼凌霄宝殿,匾额上的“霄”字掉了半边,变成“宵”。这倒贴切,毕竟天庭的神仙们,哪个不是在“宵”禁般的规矩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唐僧的马突然受惊,冲进了一片蒲公英田。白色的绒毛漫天飞舞,像极了前世办公室里的打印纸碎屑。我伸手接住一朵,绒毛落在我的猪掌上,痒得我想笑——原来在这满是算计的天庭外,还有这么轻、这么自由的东西。
“悟能,”唐僧突然叫我,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度,“你说,要是前九世我像你一样做头猪,是不是就不用被砍头了?”
我看着他后颈未愈的刀疤,想起前世被领导骂“你脑子是进了猪屎吗”的自己。“和尚,”我把烂桃核塞给他,“猪屎至少能肥田,你脑子里的那些规矩,连泔水都不如。”
他愣住,然后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蒲公英。那些绒毛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雾霾里,像极了我们终将逝去的、对“正经”的幻想。
这就是我们的出发日,没有旌旗招展,没有万众瞩目,只有一个想逃的和尚,一头想活的猪,和一匹驮着无数秘密的瘦马。观音在云端挥手,她的玉净瓶又装满了“圣水”,我知道那里面混着多少凡人的血泪,就像我知道,这趟取经路,不过是从一个猪圈,走进另一个更大的猪圈。
但至少,路上有蒲公英。
至少,我手里还有钉耙。
至少,我们还能在苦难里,开个关于猪和和尚的,黑色的玩笑。
“走快点!”观音的声音从云里传来,带着绩效催命的熟悉感。我拍了拍马屁股,看着唐僧的袈裟在风里飘成破抹布的形状,突然觉得这场景无比亲切——
像极了前世,我跟着团队去见客户,背着电脑包,踩着早晚高峰的人流,走向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会议。
不同的是,现在我是猪,而他们,依然是人。
但或许,猪比人更清楚:
这世上最荒诞的事,不是做猪,而是明明做着猪的工作,却还要装成神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