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对着镜子补口红时,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听涛小筑”的头像在消息列表里跳动,像一只急于展翅的蝴蝶。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写字楼玻璃幕墙,将城市霓虹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她新换的雾霾蓝连衣裙上——这条裙子今天在电梯里被行政部的林姐夸“有品味”,此刻却在暖黄的化妆镜前泛着冷调的光泽。
“刚落地,机场高速堵成停车场。”消息末尾跟着个仰头喝闷酒的表情包。洛苏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看着镜子里自己微挑的眼尾,忽然想起初次在SameTime酒吧遇见的那个男人。他穿深灰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腕表,调酒时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和他说话的语调一样清冽:“周明远,朋友都叫我老周。”
卫生间门被推开,高跟鞋的声响由远及近。洛苏转身时,影子正举着手机对着镜子自拍,波浪卷发扫过香奈儿五号的黑色瓶盖。“又在和那个旅行者调情?”影子的眼影在灯光下泛着细碎金光,像撒在深夜海面的碎钻,“上回他发的洱海日出照片,我可看见左下角有只女人的手。”影子自从上次失恋后,就改变了形象,现在整个一个火辣女郎,炸裂一条街的回头率。
洛苏将口红旋回管身,放进鳄鱼纹手包:“你总把人想得太复杂。”话音未落,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周明远发来的消息:“新到了三得利1960,要不要来试喝?”她盯着“试喝”两个字,想起他调酒时手腕翻动的弧度,冰块在摇酒器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北海道听见的雪落声。
SameTime酒吧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氤氲成一团暖橙,洛苏推开门时,吧台前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周明远正在擦拭高脚杯,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纹身——她曾在某个微醺的夜晚问过那是什么,他笑着说:“没长成的翅膀。”
“威士忌加苏打水,少冰。”她在老位置坐下,目光扫过吧台上的酒瓶,忽然看见角落摆着个陌生的水晶醒酒器,“新品?”
周明远抬头,眼神在她发梢停留半秒:“朋友从布拉格带的,说像你的眼睛。”他转身取酒时,洛苏看见他后颈新冒出的碎发,比上次见面时更长了些,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栗色。
手机在包里震动,听涛小筑发来一张照片:雨刷器划动下的城市夜景,模糊的车灯连成光带,像一条正在融化的金链子。“堵在人民南路,想喝你调的酒。”消息后面跟着三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洛苏指尖在屏幕上停留,想起他寄来的明信片,青海湖的蓝得近乎透明,背面写着:“这里的云像被揉皱的纸团,想寄给你。”
“在等谁?”周明远将酒杯推过来,苏打水的气泡在琥珀色液体里缓缓上浮,“那个每天给你发早安的旅行者?”他的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洛苏心口激起细微的涟漪。她想起上周日清晨,听涛小筑发来的消息:“在敦煌看日出,第一缕光落下来时,我在想你会不会也醒着。”
影子曾在KTV里握着麦克风唱《晚婚》:“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彼时洛苏窝在沙发里喝长岛冰茶,看彩色灯光在影子脸上流淌,忽然觉得她们就像两条在深海里游弋的鱼,偶尔靠近彼此取暖,却始终不敢触碰对方的鳞片。
“你呢?”洛苏转着酒杯,冰块与杯壁碰撞出清响,“还在等那个去了巴黎的姑娘?”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看见周明远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指节在灯光下泛出青白。去年平安夜,他喝多了伏加特,指着吧台上的照片说:“她嫌我没出息,非要去看更大的世界。”
卫生间传来抽水声,洛苏起身时撞到手包,口红滚落在吧台下方。她弯腰去捡,却看见周明远的皮鞋尖在阴影里轻轻动了动,像是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及时收回。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想起昨夜的梦:她在沙滩上奔跑,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海浪涌来的时候,有只手从泡沫里伸出,想要抓住她的脚踝。
手机在此时响起,是陌生号码。洛苏接起,听见一个带着电流声的男声:“洛小姐,我是婚恋网的陈顾问,您的资料通过了我们的高端审核......”她迅速挂断,将手机倒扣在吧台上。周明远挑眉:“第几个了?”
“第七个。”洛苏冷笑,“上周那个金融男,见面半小时就说要买学区房,好像结婚是签对赌协议。”她想起表姐前天打来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虑:“我家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什么时候......”
吧台另一侧传来酒杯轻碰的声音,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聊“并购案”和“估值模型”。洛苏忽然觉得厌倦,这种精准计算的情感就像速溶咖啡,闻起来香气扑鼻,入口却只剩苦涩。她想起听涛小筑寄来的明信片,每张背面都有不同的邮戳,像是一串散落的星星,连接着不同的天空。
“想不想听个故事?”周明远忽然开口,往她杯里加了块冰,“上个月有个姑娘,每天来喝莫吉托,连续十七天,然后突然消失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在等移民局的电话,拿到绿卡那天,她去了机场,没来得及说再见。”
洛苏望着杯中渐渐融化的冰块,想起自己三十西岁生日那天,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收到父亲发来的红包,附言:“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吃着便利店买的金枪鱼饭团,忽然想哭。原来孤独不是没人陪伴,而是连孤独都变得理所当然。
手机屏幕亮起,听涛小筑发来定位:“解放碑,堵车堵到怀疑人生。”地图上的小红点在雨夜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眨动的眼睛。洛苏忽然抓起手包:“我得走了。”周明远看着她匆匆起身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摇头,继续擦拭那排干净的高脚杯。
雨比刚才更大了,洛苏站在酒吧门口等出租车,手机在掌心发烫。她想起听涛小筑说过的话:“旅行的意义不是到达,而是在路上遇见不同的自己。”或许爱情也是如此?她望着街对面的便利店,货架上的速溶咖啡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忽然笑了——她宁愿永远在路上,也不愿喝那杯索然无味的速溶。
出租车在雨幕中停下,洛苏上车时,看见SameTime的霓虹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像一团正在熄灭的火。手机震动,周明远发来消息:“路上小心。”她盯着屏幕,首到那些字在雨雾中晕开,变成两个模糊的光斑。
远处传来午夜钟声,洛苏靠在车窗上,看着城市的霓虹在雨帘后明明灭灭。她想起影子说过的话:“我们就像在海上漂流的瓶子,总想找到愿意捡起自己的人,却又害怕瓶子里的秘密被看穿。”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将夜色切割成无数碎片,而她的秘密,还在深海里静静沉睡,等待着某个愿意潜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