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将水银体温计夹在腋下时,玻璃管边缘硌得皮肤生疼。她蜷在沙发里,盯着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突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买的樱花味关东煮,汤汁浇在白萝卜上的滋滋声,竟比此刻客厅里的寂静更让人安心。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时,她以为是闹钟。屏幕亮起的瞬间,三个对话框同时跳出消息,像三朵颜色各异的花,在深灰色的背景里轻轻摇晃。
听涛小筑的头像是一片海浪,消息带着骑行头盔的风:“感冒了?地址给我,这边药店有卖奇效的川贝枇杷膏。”这个总在朋友圈发公路自拍的男人,此刻头像里的阳光正晒着他半褪的骑行手套,指节处磨出的毛边清晰可见。
凡的消息带着主管特有的简洁:“按时吃药,多睡。”对话框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新内容。洛苏盯着那个跳动的小点,忽然想起上周部门聚餐,凡给她递纸巾时说的那句“你今天的耳环很特别”,语气像在点评季度报告。
周明远的消息最晚发来,带着酒吧特有的嘈杂背景音:“影子说你不爱吃白粥,给你买了艇仔粥和酱菜,半小时后到。”这个总在吧台后调莫吉托的男人,头像永远是模糊的酒杯倒影,此刻却清晰得可怕——他连她讨厌白粥的理由都记得:十三岁住院时,同病房的奶奶总把熬糊的白粥推给她,说“生病就要吃清淡”。
体温计发出“滴”的轻响,38.2℃。洛苏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雨滴在窗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像极了昨晚写情感日志时,笔尖在纸上晕开的墨痕。她在日志里写:“渴望被爱,如同渴望在暴雨中遇见屋檐,却又害怕屋檐下藏着漏雨的瓦当。”
听涛小筑的快递在第二天下午送达。洛苏拖着发热的身体打开门,穿黄马甲的快递员抱着三个纸箱,最上面那个贴着“易碎勿压”的标签,胶带缝隙里透出川贝枇杷膏的金色包装。“寄件人说里面有热粥,得赶紧放冰箱。”快递员的语气带着关切,让洛苏想起老家楼下总帮她留包子的早餐铺老板。
打开纸箱时,她先摸到一袋干花,淡紫色的勿忘我间夹着张纸条:“骑行时采的,听说能晒干泡茶。”下面是保温袋,拆开时还带着体温般的余温,塑料盒里的排骨粥冒着热气,旁边放着独立包装的酱菜,包装纸上印着“低盐款,适合生病时吃”。
凡在傍晚发来消息:“要不要帮你叫外卖?”洛苏盯着屏幕,想起今早他在工作群里@全体成员,强调“感冒勿来办公室,避免传染”。她打字又删除,最终回了个微笑表情。手机很快震动,这次是凡的语音:“记得按时吃药,我以前感冒时,睡一觉就好。”声音里带着电流杂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听人说话。
周明远的电话在深夜十点打来。洛苏接起时,听见影子在那头喊:“苏苏,开门!”她趿着拖鞋走到门口,看见影子抱着纸袋,发梢还沾着雨珠。“周老板说你不吃白粥,特意去粤菜馆打包的。”影子把纸袋塞进她怀里,又掏出个暖水袋,“还有这个,他说捂手暖脚好得快。”
纸袋里有温热的艇仔粥,虾仁和鱼片还保持着鲜嫩的粉色,旁边是一盒切好的蜜橘,果肉上覆着保鲜膜,边角处贴着便利贴:“维生素C有助于恢复——来自酒吧常客的医嘱。”洛苏忽然想起上周在酒吧,她随口和周明远说喉咙疼,他调鸡尾酒时头也不抬:“少喝冰的,多吃橘子。”
凌晨两点,洛苏打开电脑写日志。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在键盘上敲下标题:《38.2℃的错觉》。
“听涛小筑的快递像一场及时雨,可他不知道,我对花粉过敏,勿忘我让我打喷嚏更厉害了。凡的关心像中央空调,温暖却不专属,他永远不知道我讨厌吃便利店的金枪鱼饭团,因为那是前男友分手时买的最后一样东西。周明远的细致像酒吧里的特调鸡尾酒,看似随意却藏着心思,他记得我所有微不足道的喜好,却从来不说破。”
屏幕光标在最后一句后闪烁,像颗跳动的心脏。洛苏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她在出租屋里发烧到40℃,给当时的男友发消息,对方只回了句“多喝热水”,然后朋友圈更新了和兄弟打游戏的截图。从那以后,她学会了在药箱里常备退烧药,在冰箱里存好即食粥,却再也不敢轻易打开心门。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听涛小筑的消息:“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下雨,记得关窗。”凡的消息紧随其后:“明天的会议改线上,你好好休息。”周明远则发来一张照片:酒吧吧台上摆着两杯热可可,配文:“给你和影子留的,等你病好了来喝。”
洛苏关掉电脑,把暖水袋抱在怀里。体温计显示37.5℃,烧退了些,心里却泛起酸涩。她以为聊得最好的凡会是那个送药的人,却忘了网络世界的情感,就像首播间的滤镜,看似清晰,实则虚幻。听涛小筑的热情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带着猎奇般的新鲜感;凡的关怀是职场社交的一部分,分寸感恰到好处;而周明远的细腻,藏在无数个酒吧打烊后的深夜,藏在他调错酒时的那句“这次算我的”里。
第西天清晨,洛苏拉开窗帘,看见阳光正从云层里渗出来,在晾衣绳上织出金线。她煮了碗面,放了双倍的青菜和一个溏心蛋,吃得额头微微冒汗。手机在餐桌上震动,是影子发来的消息:“周老板说你今天该退烧了,要不要去酒吧喝碗他新学的药膳鸡汤?”
她盯着消息,忽然想起上周在酒吧,周明远擦着酒杯问她:“为什么总写那些伤感的日志?”她笑着说:“因为没人懂啊。”他没接话,只是往她杯里加了片柠檬,说:“试试这个,酸中带甜。”
洛苏打开衣柜,选了件淡蓝色的毛衣。镜子里的人脸色仍有些苍白,眼底却有了神采。她给听涛小筑回消息:“谢谢你的花,但我对花粉过敏哦。”给凡发了个OK的表情,最后给周明远打字:“鸡汤留着,半小时后到。”
走出公寓楼时,春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洛苏想起日志里的一句话:“或许真正的爱,不是暴雨中的屋檐,而是知道你怕打雷,提前为你关好窗户的人。”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暖水袋,那是周明远送的,昨晚焐了一夜,此刻仍有余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知道是新的消息。这一次,她不再害怕点开对话框,不再纠结于谁的关心更热烈,谁的话语更深情。因为她终于明白,情感从来不是一场考试,没有标准答案,也无需患得患失。在这个春雨初歇的早晨,她第一次觉得,或许可以试着打开心门,让阳光进来,让那个藏在心底的自己,也出来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