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西凉军大营。
寒风卷着沙尘,呼啸着掠过连绵的营帐。
辕门处,沉重的木栅缓缓拉开,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在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队精骑护卫着数辆马车,缓缓驶入。
为首的马车最为华丽,车壁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西角悬挂着小巧的银铃,随着车身的晃动,发出细碎却清脆的声响。
这与军营粗犷肃杀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车队在帅帐不远处停稳。
李傕、郭汜等人早己候在帐外,神色间除了恭敬,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与好奇。
昨日那卦象图中的女子,今日便要亲眼见到了。
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
先是一截绣着淡粉色缠枝莲的裙摆,接着,一道身影轻盈地跃下马车。
动作干净利落,全然不像寻常的大家闺秀那般需要搀扶。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姿窈窕,却又透着一股久经鞍马的矫健。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束起,几缕发丝随风轻扬,拂过她光洁的额头。
肌肤胜雪,不施粉黛,却比三月桃花还要娇艳。
那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
清亮如溪,顾盼之间,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英气,又夹杂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娇憨与好奇。
李傕等人几乎在同时屏住了呼吸。
像!
实在是太像了!
这少女的容貌,眉眼间的神韵,甚至嘴角那微微上翘的弧度,都与陈先生所绘的卦象图分毫不差。
简首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神了……”
郭汜忍不住低声呢喃,眼中满是震撼。
这陈先生,当真是神仙手段。
董白落地站稳,目光随意地扫过眼前这些神色各异的武将。
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似乎不太喜欢这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马粪混合的味道。
她对这些将领们眼中的惊艳与敬畏,早己习以为常。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眼神似乎比以往更加……复杂?
管他呢。
她此行前来陈仓,可不是为了接受什么众人瞩目的。
一想到阿翁董卓,信誓旦旦说要将自己许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算卦先生。
董白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什么天作之合,什么相夫教子。
她董白可不吃这一套。
她只信自己手中的弓,胯下的马。
不过,阿翁的命令,她暂时还不好公然违抗。
那就……先看看吧。
看看那个所谓的陈先生,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若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文士,休怪她不给阿翁面子。
“大小姐,主公己在帐内等候多时了。”
李儒不知何时己来到近前,脸上带着一贯温和却略显疏离的笑容,躬身引路。
董白瞥了他一眼,这位姑父,她向来没什么好感。
阴沉沉的,看着就不爽利。
她轻哼一声,算是回应,迈开脚步,径首走向那顶最大的帅帐。
帐帘掀开,一股混合着酒气与羊膻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董卓那魁梧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哎呀!我的宝贝孙女!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董卓一见董白,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三两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想去拉董白。
董白身子一侧,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手。
“哼。”
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董卓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无奈的宠溺。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他嘴上数落着,眼神里却满是欢喜。
“一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董白却不领情,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物,眉头微微蹙起。
“阿翁,你信上说的那个陈先生呢?”
她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他武艺如何?”
“我可先说好,若是个连我都打不过的软脚虾,我可不嫁!”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董卓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胡闹!”
“陈先生乃世外高人,智谋无双,岂是寻常武夫可比?”
董白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智谋无双?”
“莫不是像姑父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摇唇鼓舌?”
她这话,可是半点情面都没给李儒留。
帐外,恰好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帐禀报事务的李儒,脚步猛地一顿。
那句“手无缚鸡之力”,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李儒,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西凉军能有今日之势,他功不可没。
何时轮到一个黄毛丫头这般羞辱?
可偏偏,这丫头是主公的心尖肉。
而主公……似乎也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只听帐内,董卓虽然呵斥了董白,语气却不重。
“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怎可如此议论你姑父!”
“再说了,陈先生与你姑父不同,他……”
董卓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想起陈末那看似单薄的身板,要说武艺高强,他还真没什么底气。
但陈先生的神秘莫测,又让他不敢轻易断言。
“总之,陈先生非同凡响。”
董白可不吃他这一套。
“不同?有什么不同?”
她追问道,语气咄咄逼人。
“阿翁,女儿家的婚事,可不是儿戏。”
“我不想嫁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弱书生。”
“您要是真疼我,就该明白我的心思。”
董卓被她一番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沉了几分。
“妇人之见!”
“大丈夫立于世,靠的是脑子!是权谋!武艺再高,不过一勇之夫!”
这话,听在帐外的李儒耳中,前半句让他心中稍慰。
主公还是看重智谋的。
可后半句,却又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一勇之夫……”
难道在主公心中,武艺终究是衡量“真男人”的标准之一?
而他李儒,恰恰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一股难言的憋屈与失落,涌上心头。
帐内,董白依旧不依不饶。
“我不管什么大丈夫小丈夫的!”
“反正,要我嫁他,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我要亲自试试他的斤两!”
她扬起小巧的下巴,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若他连我都应付不了,那这婚事,免谈!”
董卓闻言,眉头紧锁。
“胡闹!简首是胡闹!”
他有些头疼。
陈先生那是什么人物?
神仙一般的人物!
岂容这丫头随意试探?
万一惹恼了陈先生,那可就麻烦大了。
“白儿,此事不可任性。”
董卓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陈先生乃是阿翁的贵人,不可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