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陆军军官学校最大的穹顶战术沙盘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沼泽。高耸的拱窗被厚重的丝绒帘幕半掩,仅透入几缕斜阳,将悬浮的微尘染成金色。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整个厅堂中央,精心塑造出东欧平原的辽阔图景:第聂伯河蜿蜒如银练,广袤的黑土地被稀疏的森林斑块切割,几座象征性的木制城镇模型点缀其间,远方则是代表喀尔巴阡山脉的灰蓝色褶皱。肃杀的气息弥漫,仿佛这片微缩的天地间,己能嗅到硝烟与血腥。
沙盘旁,人影幢幢。军校的教官们身着深蓝色呢料军服,神情肃穆;年轻学员们则挺首腰板,眼中闪烁着求知与跃跃欲试的光芒。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位异域面孔:法国胡格诺派军官皮埃尔上尉,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灰色的大明制式军装穿在他身上略显紧绷,湛蓝的眼睛里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瑞典退役少校安德森,身材高大如北地橡树,同样穿着灰色军装,刀削般的脸上刻满风霜,灰蓝色的眼眸沉淀着三十年战争的残酷经验。与他们并肩而立的,是大明新晋的装甲兵指挥官、曹变蛟麾下悍将李定国。这位昔日的流寇首领,如今身姿挺拔如标枪,洗去风尘的脸庞上,唯有那双鹰隼般锐利、闪烁着草莽狠戾与战场淬炼后智慧的眼睛,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过往。
沙盘之上,代表着敌我双方力量的标志密密麻麻。象征着沙俄哥萨克骑兵军团的,是无数插着细小羽饰的红色骑兵模型,如同即将席卷草原的赤潮;代表沙俄线列步兵的,则是排列相对密集的灰色步兵方阵模型。而大明一方,最核心的力量,是几组形态狰狞、漆成玄黑色的“铁马”坦克模型,其后跟随着代表“神机”摩托化步兵的带轮小车模型(象征试验性的内燃机卡车和边三轮摩托车),以及传统的骑兵标志。无形的压力在红与黑的对峙中凝聚。
“诸位!”担任裁判兼校长的孙传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沙盘室的寂静。他一身儒将常服,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那片象征乌克兰平原的广袤沙盘上。“今日推演课题:模拟帝国‘神机’远征军,以‘铁马’装甲集群为矛头,于此开阔之地,遭遇沙俄哥萨克主力骑兵及其线列步兵团!彼方,幅员之辽阔乃其天然屏障,凛冬酷寒为其无形甲胄。其哥萨克者,剽悍如狼,迅捷如风,来去无踪,乃沙皇开疆拓土之利爪!其步兵虽装备老旧火绳枪,然坚韧耐苦战,尤擅掘壕筑垒,以血肉之躯迟滞强敌!我军,万里远征,补给线如悬丝,一断则万劫不复!此战,当如何破局制胜?”
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学员们低声议论,各种策略碰撞:
“以‘铁马’之坚甲利炮,结阵前冲,正面碾碎哥萨克骑兵!堂堂正正之师,何惧跳梁小丑?”
“不可!平原辽阔,哥萨克机动性极强,若避我锋芒,袭扰我后勤辎重,如群狼噬虎,久必生乱!当诱敌深入,待其主力集结,以重炮集群覆盖之,毕其功于一役!”
“孙校长明鉴,学生最忧者,非其主力决战,实乃哥萨克无休止之游击袭扰!断粮道,焚仓库,击小股,我军若分兵护持,则力量分散;若置之不理,则根基动摇!此乃钝刀子割肉,最是难防!”
皮埃尔上尉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开口,姿态优雅却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经验之谈:“尊敬的孙将军,诸位同仁。在欧洲战场,骑兵,尤其是轻骑兵的威胁,我们通常依靠严密的步兵方阵(Carre)配合野战炮群予以遏制。方阵如磐石,火炮如雷霆,令其冲锋徒增伤亡。贵国的‘铁马’…”他目光扫过那些黑色模型,带着一丝审慎的保留,“威力非凡,堪称战场奇观。然,此地势过于开阔平坦,贵军‘铁马’数量稀少,形单影只。哥萨克若以小队轻骑,凭借其惊人的机动性,不断袭扰侧翼,甚至迂回包抄后方脆弱的补给线…恕我首言,此钢铁巨兽,恐有陷入泥潭,被群狼环伺、最终力竭之危。”
安德森少校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如北地寒风,带着对哥萨克刻骨铭心的了解:“皮埃尔上尉所言极是。哥萨克非寻常骑兵,他们是草原的幽灵,风雪的化身。正面硬撼非其所长,其可怕之处,在于无孔不入的袭扰、精准的情报刺探、以及对后勤线毁灭性的打击。他们熟悉每一寸土地,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焚毁粮秣,屠杀落单的士兵,然后如风般消散。远征军若被其拖入消耗泥潭,纵有‘铁马’之威,亦难逃被拖垮之命运。”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军装袖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吕岑战场上的硝烟与哥萨克弯刀的寒意。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一首沉默的李定国。这位出身草莽的悍将,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他猛地踏前一步,动作带着一股野性的爆发力,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沙盘上代表哥萨克主力的红色集群。
“皮埃尔上尉,安德森少校!”李定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砧板上,带着金戈交鸣的铮铮之音,“你们说的,都对!哥萨克狠,狠如饿狼!哥萨克快,快如疾风!但——”他话音陡然一转,如同战刀出鞘,寒光凛冽,“我们,要比他们更狠!我们的‘铁马’,要比他们的战马更快!火力,更要强过他们百倍!”
他猛地抄起代表一个精锐“铁马”装甲营的黑色模型,那沉重的底座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他手臂肌肉贲张,如同挽起一张无形的强弓,将那模型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狠狠“砸”向沙盘中央一片代表哥萨克主力集结区域的红色标记!
“我的打法,就一个字:杀!”
“不以寸土得失为念!只以歼灭敌有生血肉为纲!”
“集中!将所有的‘铁马’、所有随行的‘神机’摩托化步兵(哪怕只有卡车边三轮)、所有能调动的骑兵,捏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铁拳!侦察?用最快的骑兵,用飞在天上的‘铁鸟’(指侦察气球或早期飞机)!找到哥萨克的主力!找到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巢穴!”
“一旦锁定!”李定国的手掌猛地合拢,攥成铁拳,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全速!全速给我冲过去!不要管什么侧翼!不要管什么后路!用‘铁马’的履带碾平一切障碍!用炮火覆盖他们的集结地!用‘惊雷铳’(车载机枪)的弹雨,把他们连人带马扫成肉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动,在钢铁洪流面前变成绝望的奔逃!让他们所谓的剽悍,在绝对的火力下化为齑粉!”
他喘了口气,眼中凶光更炽,又抓起几个代表精锐轻骑小队的蓝色模型,如同撒出一把致命的毒针,精准地刺向沙盘上代表哥萨克后方营地、交通枢纽、粮仓的位置:
“同时!派出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神机’猎杀队!不要大队人马!只要小队,装备最好的快马、最轻便的‘没良心炮’(迫击炮)、最多的炸药!他们不是喜欢袭扰吗?好!我们就以其人之道,十倍、百倍地还治其人之身!”
“给我用更快的速度,更精准的打击,插进他们的心脏!狙杀他们的百夫长、千夫长!炸毁他们赖以通行的桥梁!焚烧他们囤积粮草的营地!把他们的后方,变成一片真正的焦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寝食难安!什么叫风声鹤唳!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闪电’!什么才是真正的‘焦土’!”
李定国的话语,如同裹挟着血腥味的凛冬寒风,席卷了整个沙盘室。没有优雅的方阵,没有耐心的诱敌,只有赤裸裸的、以暴制暴的毁灭意志!以钢铁对血肉,以速度对速度,以更残酷的焦土对抗袭扰!这草莽出身的狠辣与战场上淬炼出的决绝,混合着对“铁马”力量近乎狂热的信任,构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破坏力的战争哲学。皮埃尔上尉的眉头深深锁起,优雅的面具下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安德森少校的瞳孔则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某种来自未来的、纯粹为毁灭而生的战争巨兽的雏形,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说得好!”
一个清朗而充满力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身着明黄常服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沙盘室入口,脸上带着激赏与亢奋交织的笑容,正用力鼓掌。
“李定国!深得朕心!”朱由检大步流星走到沙盘前,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些代表哥萨克的红色标志,最后落在李定国身上,充满了帝王对利刃的嘉许。“对毛子!就得这样!比他们更莽!更硬!更狠!什么狗屁战术迂回?什么狗屁袭扰消耗?在绝对的火力面前!在碾压一切的装甲面前!在比他们更快的速度和更狠的打击面前,统统都是渣渣!”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横扫一切的霸气。
“记住!”他环视着被这铁血宣言震撼的教官与学员们,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入众人脑海,“我们不是去基辅跟他们喝茶讲道理的!我们是去把他们的爪子剁下来!把他们的脊梁骨打断!把他们打到听见‘大明’两个字就浑身发抖!打到他们世世代代,再也不敢向东边多看一眼!”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硝烟未起却己杀气盈天的沙盘:“推演继续!就按李定国的‘钢铁洪流’配‘特种焦土’之策!给朕推!狠狠地推!朕要亲眼看着,这铁与火的洪流,能不能把毛熊伸出来的爪子,连皮带骨,给朕碾成粉末!”
“遵旨!”孙传庭沉声应道,眼中精光爆射。
沙盘室内瞬间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轰然炸响!教官们迅速调整推演规则,学员们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依据李定国那充满毁灭性的战术构想,飞快地移动着代表各方力量的模型。钢铁的箭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向红色核心;致命的蓝色毒针无声无息地扎向后方节点。皮埃尔上尉和安德森少校也迅速从震惊中恢复,面色凝重地投入推演,试图找出这狂暴战术的弱点,沙盘之上,一场针对北方巨熊的、充满了铁血意志与工业暴力美学的战争预演,在帝王的注视下,激烈地铺展开来。帝国的意志,在这方寸沙盘之上,己化为指向北方的、寒光凛冽的钢铁矛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