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汀兰苑。
叶南栖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姿态闲适。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点,一碗熬得浓稠的碧粳米粥,香气袅袅。
珠帘轻响,叶崇山和周姨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叶南栖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去。
只见叶崇山一身深紫色常服,面色带着点不自然的严肃,当先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周姨娘,她穿着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褙子,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焦虑和算计。
身后的桃枝率先出声行礼:“老爷,周姨娘。”
叶南栖也放下勺子,脸上挂着得体却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父亲,姨娘,早。用过膳了吗?若没有,正好一起用些?”
她指了指桌上的餐点,语气客气而疏离。
“用过了,用过了。”叶崇山摆摆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显得有些局促。
“是啊,栖姐儿慢用,我们等等就好。”周姨娘也连忙堆着笑说道,顺势站在了叶崇山身后。
叶南栖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言,重新拿起勺子,继续慢悠悠地喝她的粥。
一时间,厅内只剩下碗勺轻微的碰撞声和叶南栖细嚼慢咽的声音。
气氛有些凝滞。
叶崇山几次欲言又止,端起旁边丫鬟奉上的茶,也只是沾了沾唇。
他眉头紧锁,显然不知如何开口。
周姨娘站在他身后,看着叶南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焦急,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
终于,叶南栖用完了最后一口粥,拿起丝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有丫鬟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碟。
叶南栖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坐在那里,明显有话要说的两人,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父亲和姨娘难得一同来我汀兰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叶崇山清了清嗓子,终于艰难地开口:“栖儿啊…今日来,确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父亲请讲。”叶南栖端起手边的清茶,垂眸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平静。
叶崇山张了张口,却觉得喉中滞涩。
向女儿索要亡妻的嫁妆给庶女添妆,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昨夜他一时上头应了周姨娘,如今想来,却觉万分不妥。
倒是骑虎难下了。
见他迟迟不开口,周姨娘终于按捺不住,抢先一步上前,脸上堆满了恳切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栖姐儿,是这样的…昨日不是定下了你和漪儿六月初十的婚期吗?双喜临门,府里上下都高兴坏了。只是…只是姨娘这心里,还有一桩事,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哦?”叶南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姨娘有何事放心不下?说来听听。”
周姨娘连忙开口:“就是…就是漪儿的嫁妆。”
“栖姐儿你也知道,漪儿是庶出,按规矩,份例本就有限。可偏偏,你们姐妹又是同日出嫁。”
“到时,你的嫁妆有府里的份例,更有先夫人留下的丰厚陪嫁,那必然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可漪儿…”
说到这,她声音带上哽咽,眼圈也适时地红了。
“她的嫁妆若是按规矩来,与栖姐儿你的一比,那…那简首是云泥之别啊!这让漪儿日后在九皇子府,如何抬得起头?岂不是要被人耻笑死?”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偷眼观察叶南栖的反应。
叶南栖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周姨娘说完,才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淡淡开口。
“姨娘多虑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清漪妹妹虽是庶出,但如今是九皇子正妃,身份尊贵。南栖掌家,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我己吩咐下去,清漪妹妹的嫁妆,一律按嫡女的份例置办,该有的规制、体面,一样都不会少。”
她呷了一口茶,目光终于落到周姨娘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如此,姨娘可还觉得为难?”
叶崇山闻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如此甚好!栖儿果然识大体,为父…”
“大小姐!”周姨娘却急了,声音拔高了几分,打断了他的话,“按嫡女份例,那…那又能有多少?不过是府库里那些死物,又如何能与…与姐姐留给你的那份泼天嫁妆相比?!”
终于,图穷匕见!
叶南栖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周姨娘,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却明显带着默许的父亲,忽然轻轻地、极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脆又刺耳。
“呵…”
“我说父亲与姨娘今日怎么有空,联袂光临我这小小的汀兰苑…”
“原来…是觊觎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来了?”
叶崇山平日里最是要脸,被女儿这首白又尖锐的话刺得老脸瞬间一红,又羞又恼。
“栖儿,不得无礼!”
“什么觊觎?!长姐如母,你身为长姐,如今妹妹出嫁,你从你母亲留下的嫁妆里分出一点点,添给漪儿,助她风光大嫁,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怎能说得如此难听?!”
长姐如母?
应该?
叶南栖迎上父亲愤怒的目光,眼神同样冰冷。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桃枝却实在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老爷明鉴!夫人留下的嫁妆,是夫人的私产。夫人生前也清清楚楚交代了全部留给小姐的!”
“那里面,每一件东西,每一处田庄,都有夫人的印信和当年的嫁妆单子为证!那是夫人留给小姐安身立命的根本,怎能…怎能说分就分?!”
“大胆贱婢!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周姨娘见桃枝竟敢顶撞,立刻尖声呵斥,眼神怨毒,“来人,掌嘴!”
“我看谁敢?!”叶南栖猛地站起身,将桃枝护在身后。
她身量纤细,此刻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她目光如刀,扫过门口闻声欲动的婆子,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冰寒。
“桃枝是我的人,她的身契在我手里,不在叶府。要打要罚,轮不到姨娘做主!更轮不到叶府发落!”
那几个婆子被她眼神所慑,顿时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叶崇山也被她这强硬的态度惊得一愣,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