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两个字,不是命令,不是宣告。
家?
那个安保森严、空旷冰冷、布满他掌控痕迹的堡垒?还是……他此刻笨拙覆盖在我手背上,传递着滚烫温度的掌心?
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的荒原,在这持续的搏动和他笨拙的恳求里,悄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却又被门外那刚刚散去的、阴冷的窥伺感狠狠刺穿。冷热交织,撕扯着神经。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
“叩叩叩。”
病房门被谨慎地敲响。
韩承烨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猛地一紧!力道瞬间失控,捏得我指骨生疼!他几乎是瞬间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抽离,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带着高度戒备的锐利!像一头被惊扰的猛兽,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谁?!”声音低沉,带着刺骨的寒意。
“韩总,是我。”王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监控……查到了。”
韩承烨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但那锐利的目光并未放松。他缓缓松开钳制我的手,指尖在我手背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残留的滚烫,随即迅速撤离。
“进。”他声音冷硬。
门被推开。王峰快步走进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目光扫过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我和依旧沉睡的安安,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椅里、周身散发着迫人寒气的韩承烨,喉结滚动了一下。
“韩总,苏小姐。”王峰将平板递向韩承烨,声音压得很低,“走廊监控拍到一个人影,就在苏小姐病房门口停留过。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身形……偏瘦高。”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几张模糊的截图,“他动作很谨慎,刻意避开了大部分正脸监控。停留时间不到一分钟,在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后立刻转身离开,进了电梯。电梯里的监控……扰了,一片雪花。”
干扰?!
心脏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这不是普通的窥探!是专业的、有预谋的!
韩承烨接过平板,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几张模糊的截图,眼神冰冷如刀锋。指关节因为用力再次绷紧,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干扰源?”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技术组在查,初步判断是短距离高功率定向干扰器。”王峰语速很快,“时间很短,范围精准,只覆盖了电梯内部。对方……很专业,也很谨慎。”
韩承烨的指腹重重划过屏幕上那个模糊的鸭舌帽轮廓,眼神里的风暴再次凝聚,带着毁灭性的杀意。“周振海的尾巴?”他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王峰迟疑了一下,谨慎道:“暂时无法首接关联。周振海和他那几个亲信都在控制中,通讯完全隔绝。但……不排除是他早年结交的、我们没摸清底细的亡命徒。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程磊外面,可能还有没挖干净的‘兄弟’。”
程磊的“兄弟”……
那个疯子在看守所里通过“病友”联系周振海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冰冷的恶心感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汹涌而上!我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阵灭顶的眩晕!
韩承烨的目光瞬间扫过来,落在我惨白的脸上和紧捂胃部的手上。眼底翻涌的杀意被深重的担忧和一丝暴躁的痛楚取代。他猛地将平板扔回给王峰,动作带着戾气。
“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却又强行压下一丝,怕惊扰到安安,“掘地三尺!所有跟周振海、程磊沾过边的,一个不漏!给我挖!用最快速度!”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在病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是!”王峰立刻应声,转身快步出去。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空气重新凝滞,比之前更沉重,像灌了铅。
韩承烨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周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冰冷煞气。他烦躁地抬手狠狠揉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指腹掠过眉骨,动作带着深重的疲惫和一种无处发泄的狂躁。
他猛地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躺下。”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但细听之下,似乎又藏着一丝……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闭眼。休息。”
他不再看我,大步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璀璨却遥远。
他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映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尊孤独的、对抗着整个黑暗的雕像。指关节重重按在冰凉的玻璃上,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按碎那片倒映的繁华。
病房里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安安细微的鼾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再次被这凝重的氛围惊扰,不安地躁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有力地顶着我的掌心。
咚!咚!咚!
那充满活力的撞击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清晰地传来,像在抗议,又像在寻求庇护。
韩承烨按在玻璃上的背影猛地一震!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暖黄的壁灯落在他布满胡茬、写满疲惫的脸上,也落在他紧盯着我小腹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刚刚凝聚的冰冷煞气和狂躁,在这清晰的生命律动面前,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瞬间消融瓦解。
一种巨大的、近乎茫然的震动,再次席卷了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几步跨回床边!高大的身影带着疾风,却在离床沿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刹住!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破裂、带着干涸血痕的大手,带着无法抑制的、极其细微的颤抖,悬在半空,朝着我紧捂着小腹的手背……靠近。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我的手背覆盖。
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首接触碰到了我病号服下微微隆起的小腹皮肤!
滚烫的指腹与冰凉的肌肤相触。
我和他,同时猛地一颤!
他像被电流击中,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映着壁灯的光晕,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茫然,还有一种失语般的……连接感。
他屏住呼吸,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在我腹部的弧线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掌下清晰地传来一下更强烈的撞击!
咚!
他浑身剧震!那只悬停的手猛地蜷缩回去!如同被烫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狼狈的无措,眼神里的震撼几乎要满溢出来!
空气凝滞。暖黄的光晕包裹着我们。
他看着我,喉结剧烈地滚动,最终,只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笨拙的确认:
“……回家……好不好?”